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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守护誓言（第1页）

暮色，如同一支饱蘸了赭石与暗金颜料的巨笔，在天边肆意挥洒，将雪月城上空交织的云霭染成一片沉郁而壮丽的织锦。最后一缕倔强的日光，挣扎着攀附在城楼最高处的飞檐上，为那新添的、如同狰狞伤疤般的裂痕与焦黑，镀上了一层悲怆而温暖的光边，仿佛在无声地慰藉着这座刚刚经历浴火重生的雄城。

白日里鼎沸的人声、工匠修缮的敲击声、医馆内压抑的呻吟与安抚声，都如同退潮的海水般，渐渐平息下去，沉淀为一种带着厚重疲惫的宁静。空气中，那股混合了焦土、血腥与苦涩药草的气息，尚未完全散去，却已被晚风稀释，不再那么咄咄逼人。街道上，换岗的弟子们拖着沉重的步伐，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，那里面没有了初战时沸腾的热血，却多了几分淬炼后的沉稳与坚毅，如同被反复捶打过的精铁。

整座城池，像一头匍匐在苍茫大地上的远古巨兽，遍体鳞伤，缠满了无形的绷带，在渐浓的夜色里，沉默地舔舐着伤口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，但每一次心跳，都愈发沉稳有力，那收敛起的爪牙之下，是愈发令人心悸的力量与不容侵犯的威严。

剑阁内，数盏造型古朴的青铜灯树早已被点亮，温暖的橘黄色光晕充盈着室内的每一个角落，将外界的寒意与肃杀隔绝开来。

软榻上，李念蜷缩在赵玉真怀中，已然沉沉睡去。她小小的身子被父亲宽大的青袍妥善地包裹着，只露出一张洗去尘污后愈发显得玉雪可爱的小脸。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，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，呼吸均匀绵长，带着孩童特有的、毫无防备的纯真。许是白日里在父母身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，又听了不少司空长风绞尽脑汁搜罗来的、带着江湖趣味的轶闻，她即使在睡梦中，嘴角也微微上扬，勾勒出一抹甜甜的、满足的弧度，仿佛外界所有的刀光剑影、生死一线的惊险，都已被这温暖的怀抱彻底隔绝。赵玉真调整了一下坐姿，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睡得更舒服些，宽厚温暖的手掌，以一种稳定而充满安抚意味的节奏，轻轻拍着她的背心。他的目光，却与坐在对面软椅上的李寒衣，一同投向了那扇紧闭的阁门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等待。

脚步声，终于自廊外响起。

并非一人，而是两道。

一道，沉稳雍容，步履间带着一种仿佛与天地韵律相合的从容不迫，如同山间流淌了千年的溪涧，深不可测。另一道，则略显急促，带着风火之势，却又刻意收敛，显示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。

阁门被无声地推开。

当先踏入一人，身姿挺拔，着一袭看似寻常、实则用料极讲究的月白长衫，衣袂边角沾染着些许未及拂去的风尘。他面容儒雅，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，眉眼间却蕴藏着远超年龄的沧桑与智慧，仿佛已看尽人间悲欢离合。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慵懒笑意，然而那双深邃如浩瀚星海的眸子，在扫过室内情景的瞬间，那抹慵懒便悄然隐去，化为一丝极淡、却锐利如针的关切与洞悉一切的了然。正是雪月城大城主，酒仙亦是枪仙的——百里东君。

紧随其后的，自然是三城主司空长风。他已换下那身染血的劲装，穿着一套干净的深蓝色便服，头发也重新梳理得一丝不苟，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，以及周身隐隐散发出的、尚未完全平复的、属于战场的气息，无声地诉说着他昨夜鏖战与今日善后的辛劳。

“大师兄。”李寒衣微微颔首，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，算是见礼。她并未起身，姿态依旧带着雪月剑仙固有的清傲，只是眼神比平日柔和了些许。

赵玉真抱着女儿，亦不便起身，只是抬头，目光坦然地迎向来者，点头致意，语气平和：“百里城主，司空兄。”

“坐。”百里东君随意地挥了挥手，动作自然流畅，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。他率先在靠近窗边的一张梨花木扶手椅上坐下，目光在依偎在一起的赵玉真父女身上停留一瞬，最后精准地落在李寒衣肩头那厚厚的包扎上，以及她脸上那虽经休息却仍未完全恢复的血色。他并未立刻开口，只是端起旁边小几上不知何时备好的、犹自温热的茶杯，轻轻呷了一口，然后才将目光转向赵玉真，语气带着他特有的、仿佛万事不萦于心的慵懒调侃，却又像包裹着绵里针：

“道剑仙大驾光临，于危难之际仗义出手，助我雪月城击退暗河宵小，保全城池，此情此义，百里东君与雪月城上下，铭记于心。”他顿了顿，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，眼神变得深邃了几分，“只是…不知赵兄此番前来，是恰逢其会，暂作盘桓？还是…别有牵挂，意欲长留？”

这看似随意的问话，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试探的石子，瞬间在阁内激荡起无形的涟漪。司空长风也收敛了脸上惯常的豪爽笑容，目光炯炯地看向赵玉真，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询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，赵玉真身份非同小可，他不仅是个人武力巅峰的代表，更是天下道门执牛耳者青城山的掌教。他的去留，绝非个人私事，牵一发而动全身，关乎两大顶级势力的关系，甚至会影响整个江湖未来的格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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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寒衣端着茶杯的手，几不可察地顿在了半空。她眼帘低垂，浓密卷翘的睫毛如同蝶翼，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，完美地遮掩住了她眸中瞬间翻涌过的复杂波澜——有不易察觉的紧张，有对过往分离的隐痛，或许，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、微弱的期待。她依旧没有看赵玉真，仿佛这个问题只关乎他个人，与己无关。但那微微收紧、指节泛白的指尖，却将她并非真正无动于衷的内心，暴露无遗。

赵玉真感受到了身旁那一瞬间几乎凝滞的气息。他低头，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怀中女儿恬静无邪的睡颜，那均匀的呼吸，柔软的触感，仿佛是世界上最具安抚力量的良药。他抬起头，目光先是坦然地迎上百里东君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深邃眼眸，又与司空长风那带着询问与真诚的目光相接。最后，他的视线，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，缓缓地、郑重地，落在了身旁李寒衣那清冷绝俗、却在此刻显得有几分单薄易碎的侧影上。

他的眼神，不再是青城山巅那位餐霞饮露、超然物外的道剑仙，也不再是昨日那御气千里、煞气盈天的复仇杀神。而是历经了极致恐慌、生死考验与内心激烈挣扎后，沉淀下所有纷杂情绪，最终归于一种无比清晰、无比坚定、甚至带着某种殉道者般虔诚的平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