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作者:秦先生简简更新时间:2025-08-19 01:46:39
见春天(骨科)小说全文番外_秦先生简简见春天(骨科),?见春天(骨科)作者阿满內容簡介“那时她还太年轻,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,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。”茨威格《断头王后》排雷:恋童癖,骨科,斯德哥尔摩。非典型追妻火葬场。肉少。第一人称be。缘更。 bg狗血虐心悲劇女性向楔子逃出疯人院后,我与赵小垠滞留在了洛杉矶,东躲西藏,最后在史丹顿街区一间廉价旅店落脚。窗外闪烁不停的霓虹灯与飞驰而过的摩托车声,每夜都折磨得我失眠,然而我无计可施,只因这里无需护照,鱼龙混杂,比任何地方都安全。长达一年的非法监禁使得我十分易醒,赵小垠便整夜都轻拍哄我睡觉,为了不让他担心,我都装作沉睡,实则清醒地等待每一个无望的黎明。我知道,他迟早会找到我。头一个星期我们还喝得上热汤,渐渐地,愈发拮据,直到某天下午,赵小垠的黑卡被停。我们都深知这意味着什么。可赵小垠从来那样善解人意,不肯令我担忧,于是他转头灿烂一笑道:“姐姐,我在旁处还有钱,你好好休息,我去去就来。”透过栅栏般的窗棂望去,昔日养尊处优的华尔街少爷渐行渐远,日落西山,盏盏灯光渐次亮起,他鼻青脸肿地拎着我们的晚餐一袋油炸速食,一瘸一拐地回来了。他垂头丧气朝我道歉。我摇头,捻起泛着油光的鸡块,忍着呕吐,囫囵咽下,随后笑着取一块递去他嘴边,“很好吃,你也尝尝。”之后,赵小垠养成了饭前“散步”的习惯,尽管总遇上一些意外,教他跌跤破皮,但我们总归吃上饭了。而我,则在他散步的这段时间,披上大衣,走入寒风,去到肮脏腐臭的鲜花市场,企图在污水中寻一两支漂亮的花。热恋中的,盲目的情人会为它埋单。可我忘记一件事,我是天生的色盲,红绿不辨,挑选一支花是上天未曾赋予我的能力,但赵小垠的面容及时浮现,叫我抛开最原始的自卑,蹲在地上去寻觅。我的一双手在翻越疯人院时,触电受了伤,伤口溃烂结疤,触目惊心,像极瘾君子。因此在我伸手翻找时,一位黑人男子走近并向我兜售大麻,吓得我揽了一捧花匆匆逃窜。在路上拾了两张旧报纸,将花包扎,徒步来到剧院门口,准备以三美元一束的价格卖出。冬风呼啸,我把手插在口袋取暖,冷意仍顺着腿爬满全身,没有一个人在我面前停留,我眨了眨霜冻的睫毛,看到报纸的头版头条。一是华裔富商价值百亿的订婚珠宝被盗,二是华人商会会长之子失踪。冬天到了,许多东西都消失,甚至死亡,一点不奇怪。我挪开视线,一位带匈牙利口音的女士停在我面前询价,我告诉她,两束仅需五美金,她爽快付钱。收好零散的硬币,我跺了跺脚,拉高衣领遮住脸,离开了剧院。暗巷中,沉稳的脚步声忽远忽近,一直追随我,我动他亦动,交错而生,仿佛我们间有无形绳索。四辆轿车停在旅店楼下,三楼窗边,赵小垠被压制得死死的,我抬头与他视线交汇,他大声叫喊:“简简,别管我,快跑!”一步,两步,来人停在我的身后。这一天终究来临。我头也不回道:“放了他,我就跟你回去。”没人出声,下一秒带有茉莉花香的外套披来我的肩头,我诧异回头,又默默垂首,有力的臂膀揽住我,热烘烘的。“大哥,”我轻唤,顾珩我始终习惯叫他的这个名字,停下步伐,“你不会把我交给秦泓的,对吗?”那只揽在肩头的手臂慢慢放下。好一会儿,寒风中我那一向镇静的大哥顾珩缓缓点头,眸中浮现我从不曾见过的怔忡。我笑了笑,将外套还给他,孤身一人走进未知的命运。1我的一生混沌而短暂,仰躺在犹如羊水般温暖的生命之海,我瞥见几粒光亮,随手一捻,银光乍现,是我十五岁初见顾珩的景象。那时的我无甚烦恼,拥有苏家大小姐的名头,亦拥有一位无所不能的情人秦泓。我清楚记得,那个燠热的夏日午后,蝉鸣聒噪,树影婆娑,秋千荡漾风吹起我的衣摆。我们约好这天见面,他却毫无征兆放了我的鸽子。尽管并非第一次,但我仍旧充满懊丧。要知道,早晨八点起,我就穿上为见他特制的纱袍,它柔而薄,绣满白云雨滴,秦先生最爱一颗一颗捻开它的扣子,将我像一幅画般铺陈在阳光下。或许是他临时碰上事,故而来不及告知我,我如此安慰自己,但没有奏效,一种熟悉的焦虑升腾心间,令我不得不从秋千下来,在小院中走来走去。院内每朵花的形状我都一清二楚,比如长得像小狗的一朵,是今年我的新朋友,在我眼中它灰扑扑的,由此我推断,它真实颜色是红色。我蹲下身,抚了抚它:“灰灰,你说秦先生是厌倦我了吗?”微风吹过,灰灰轻轻抖擞,我看不见颜色,也就听不懂它在说什么,顿时泄了气,起身擦擦鼻尖的汗,正准备离开,琴房忽地传来琴声,一停一顿,粗劣至极。至今仍无法解释,明明我那时焦躁不已,为何听了顾珩那狗屁不通的琴声,脚步就改变了方向。后来云浮大师为我解疑,他说,人人皆有逃不脱的命。跨过花叶,我被引去琴房,阳光斑驳一地,窗外茂盛的枝叶垂落,风声沙沙,吹响树叶,同样吹动少年的黑发。他的白衬衫洗得卷了边,破旧的帆布鞋踩在我母亲生前最爱的钢琴踏板,唯独那双手,远远看去,颀长且节骨分明,比我还适合弹钢琴。我应当怒斥他,叫他立马滚出去,可他生得太好看,除了秦先生,我再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。我痴痴地,有些入迷,听他弹奏完一首支离破碎的《致爱丽丝》后,他蓦地别转过脸,眸中满是冷清。霎时间,一簇一簇的枝叶簌簌抖动起来。我呆在原地。他不给我缓冲时间,起身,小心翼翼合上琴盖,立刻要走,我自然不许,冲进去展开手臂拦在他身前。“你是谁,怎么在我的琴房?”他生得高,我只得昂着头,他神色淡然与我对视,全然没有被抓包的局促,我在自己的地盘被无视,恼羞成怒:“你怎么这么没礼貌,难道你妈妈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吗?”他冷冷一撇,敌意更甚,我瑟缩了,往后退了一步,恰逢仆人急急来报秦先生在等我,我便借台阶放狠话道:“你等着,本小姐现在有事要忙,忙完了就来收拾你。”不算推脱,在那样的节点,秦先生确是我的头等大事,且不论父亲曾经的百般叮嘱,只看他对我的有求必应,也称得上是我的贵人。赤足爬上楼梯,留下一串湿痕。气喘吁吁被仆人拦下擦脚底,扎头发,趁这个空档,我掏出镜子,涂上亮晶晶的唇膏。他们一松手,我便轻盈得好似鸟儿般飞走,轻敲门,得了里头的一声“请进”后,我迫不及待走进去。整面的玻璃落地窗前,男人正一手擎着书在看,楼下花园里波光粼粼的湖水的光照射在他的脚边,随风一荡一荡。我抑制住快要冲出的雀跃,努力平复心情,可一出口,仍是快活得变了调:“秦先生。”彼时二十三岁的秦泓势力已延伸至整个华国,无数的触角从各个地方为他汲取金钱与权势,当之无愧的新贵。可这一天,一个平静午后,操控一切的他却在华国b市的秘密小楼中,朝我和煦一笑。“简简。”我与他好久未见,乖乖坐去他怀中,按老规矩我为他念诗,可我心中藏事,几处都磕绊念错,我泄了气,只好请他“惩罚”我。我认为秦泓是坦诚的,我曾将他对幼时的我的奸淫改头换面,称作“惩罚”,他不置可否,却总是在我疼得不得了的时候,残忍刺破我心中最后一点幻想。“我们在性交。”高中的生理课已经教到性器官这一章,在别的女同学都懵懂无知时,我能准确在心中唤出刑器的名字阴茎。秦泓有四分之一意大利血统,我不知是否可以作为他性器异于常人之大的佐证,总归不管他如何温柔,无一例外地,我都会疼哭。性交时,他看我的眼神,不像在看人,像在看迷雾中的欲望与敌人,性器宛若一柄长剑,狠狠刺穿我。所以尽管我请他惩罚,可心底仍是害怕的,我刻意垂下头,不去看他。视线所及,是长长的红缎带,夹在柔顺长直的黑发,白皙修长的手指缠上来,摩挲着,好像在抚摸我裸露的皮肤。就在我为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感到伤心时,却听秦先生大发慈悲道:“听他们说,你今天很乖,一直在等我,那么我便原谅你一次罢。”我们间的关系向来不平等,他想来便来,不想来连个招呼都不必打,我却为念错一句诗战战兢兢,更为逃过一次不合理的惩罚而开心。我那时是无法感知的,顷刻来了活力,抬头对他笑,见我笑,他的笑容更甚,摸摸我的下唇,若有所思道:“不过,总得让你长长记性。”“啊。”我失落得顾不上礼仪,不禁哀叹出声。上次的小小惩罚,令我嘴角轻微撕裂,好几日喝汤都不利索,除了要糊弄过张妈,还得想办法哄骗过学校的跟班,真正苦不堪言。因此我俯身搂住他的脖颈,急迫道:“我涂了唇膏,会把你弄脏的。”我一定看起来像是快要哭了。可是秦泓不仅坦诚,亦足够残忍,他如何不懂我的恐惧,不过是视而不见,他不必为别人的喜怒哀乐买单。他不做解释,手掌按在我的脑后,一寸寸压下,直到我们的唇触碰到一块,他轻而易举地克扣了一个少女的快乐。我的双手撑在他结实的胸膛借力,甜腻的草莓味逸在我们唇齿间,柔软的舌逼退我的心事。一吻毕,秦先生掏出从法国参加研讨会带回的礼物,一条对十五岁的我而言,过于隆重的宝石项链。长发被拢去一侧,光洁的半个胸脯上,晃晃悠悠落下璀璨宝石,我揽镜自照,无比得意,瞬间忘记方才的忐忑,放肆地在他面孔印了一个吻。但如从前一样,不多久这颗宝石就被我束之高阁。秦先生赠与我不少名贵珠宝,其中有一颗顶级祖母绿。听仆人说,他的瞳孔就是那样的绿,表上面我斥责她们太没礼貌,但每当夜深人静,我都会偷偷取出祖母绿,对准月光,想象他的眼究竟是什么模样。可我想不出,我能想到的只有里面那个灰色的,小小的我,于是珠宝失去了意义,它无时无刻不提醒我的缺陷。将宝石收纳进百宝箱时,意外发现秦先生送我的十三岁的生日礼物。2那年母亲去世,父亲再娶,我一直闷闷不乐,乍一见他,很是开心,却不好贸然上前,最后是他的随从将这副望远镜送给我,附赠一张纸条,上面笔迹隽秀,写着“她化作星星到天上守护你去了”。那晚,母亲来到我的梦里,说她过得很好,让我不要挂念,随后一缕烟似的飘远,风一吹,散落漫天星河。擦了擦镜片上不存在的灰尘,我将望远镜对准深远的蓝天,夏季的云像是立体浮雕,缓缓移动。向下移,是被华丽栅栏围住的母亲的小院,雪堆一样的茉莉已探出头,努力嗅,嗅得到清香,不知哪儿来的野猫从树间跳落,惊起鸟儿们惊起,飞往天际。我笑了笑。这时,母亲的乳母张妈走到我身旁,提醒我该用晚餐,我将望远镜仔细收好,心中怪道,父亲知道我与后母不合,所以从不要求我与他们共用晚餐。今日是怎么一回事?福至心灵,俊俏的脸一晃而过,我匆匆下楼,果然在餐厅见到少年,我“咦”一声,话语湮没在我的脚步中:“你也在这里吗?”他换了身体面的新衣服,坐在父亲右侧,垂头不知在想何事,另一侧是我那恶毒的后母,我径直路过她,搂住父亲的脖子撒娇:“爹地。”父亲拍拍我的手背,示意我落座,我至死不愿与后母同座,视线挪去少年身侧,这才发现另有一个怯懦少女紧挨着他。我上前踢了踢少年的椅脚,命他给我让座,这回他倒是乖乖起身,不过却被父亲叫停,命那女孩为我让座,我听见她的名字了林如意。我未将她放在心上,却瞥见少年抬起面孔,在没人见得到的地方,冷然扫了我一眼。真讨人厌,可也实在漂亮,我生不起气来,咬咬唇入了座。父亲为我介绍,说顾珩乃为故人之子,临终前托他照料,按理说我得叫一声哥哥。由于我与他不对付,因此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,我都暗叫他“顾狐狸”,诡计多端如出一辙。想到这个外号,心情好了不少,我悄悄侧脸去看他,无暇的皮肤,挺直的鼻梁,玫瑰色的嘴唇以及右眼下角那粒小小的泪痣。蓦地仿佛一束光穿透我混沌的童年,我鬼使神差地唤了句“哥哥”。我确信他听见了,他调转面孔,与我四目相对,与我如出一辙的浅棕瞳孔中的冷意叫我愣住,我却压根想不起这敌意的来源。我的少年生涯何其荒芜,他就好像误闯花园的斑斓蝴蝶,很长一段时间内,我都在追逐他。顾珩的房间被安排在我隔壁,一连三天始终静悄悄,空荡得令我有错觉,以为是黄粱一梦。头一天,我特地起了大早准备与他偶遇,结果他始终没下楼,回笼觉醒来,张妈说他已经离家。我不甘心,第二天十点才下楼,甚至还在楼梯假装系鞋带,却又被告知,他早在六点就出门,但去了哪里,没人知道。第三天亦是如此。我忿忿摔上门,趴在书桌,见阳光跃动书页,就用手指去逐光,在秦先生送我的书上,有他的赠言。他不来找我,无人查我的功课,日子亦十分无趣,我便倦怠下来,好不容易碰见两个同龄人,却是一个冰冷冷,一个真哑巴。蓝天白云,夏季好风光,十五岁的坏心情来得快,去得也快,举着望远镜,我不禁哼起歌。是上世纪的旧曲《茉莉花》,我与母亲最爱的一类花,院内最初的那一株还是我亲手种下,如今已郁郁葱葱。圆圆的镜片中,茉莉花丛旁,两个人影立在那处,我“嚯”地起身,打开窗户,热浪扑面,那不正是我寻不到的两人。少女的脸蛋被晒得红扑扑,手里捏了一支茉莉,窘迫地望着少年,她急急地打手语,将茉莉花插回花丛,神情看起来异常可怜。少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严苛,抿了下唇,眼神柔和下来,少女立马小心翼翼牵住他的衣角,摇了摇。看着二人卿卿我我,我火冒三丈,母亲的遗物岂容旁人随意糟蹋,噔噔噔跑去小院外,顾珩正将花插进泥土。推开被晒得烫手的栅栏门,我站在他们身后,大声指责:“谁允许你们进来的!”顾珩缓缓站起,将林如意护在身后,风吹过他额前碎发,一双古井无波的眼嵌在昳丽面孔,不免让我恍神。事实上我与他的两次交道都没占到便宜,尽管心中无底,但我仍然回瞪过去。显然顾珩没把我放在眼里,转头与吓坏了的林如意说话,让她先回去,别晒着。我站在火辣辣,如瀑布般的烈阳中,热汗直淌,奇怪而委屈的念头一闪而过,我想的是我也很热,为什么不叫我去阴凉处躲躲呢。所以回想起来,早在我不知道顾珩是我的亲哥时,遗传性性吸引就已奏效。林如意就这样三步两回头地走了,与顾珩对峙已耗尽心血,我无力阻拦她,只嘴硬道:“她走了,那就由你代她向本小姐道歉。”“道什么歉?”“偷摘我的花。”“你的花?”他反问我。我底气不足,提高音量:“当然了,你这小偷!”听到“小偷”二字,他终于有了反应,步步逼近,陈述事实:“苏大小姐你蹲了我三天,是何意图,是想再次将我赶出苏家?”“抑或,”贴得近了,我闻见燥热空气中的肥皂味儿,“苏家大小姐你是个跟踪狂?”哪成想看起来不善言辞的少年,一出口竟把我归类成变态,我涨红脸,平日在秦先生面前的能言善辩都消失,吃吃地“我我我”,最终没说出完整的话。恼羞成怒,推了他一把,清瘦的少年被我推倒在柔软的草地,他起身拍拍手,表情冷静极了,像在审视一个傻瓜。我落荒而逃。原本以此事我不追究他们,已是开恩,没成想几天后,父亲传我去到书房,顾珩站在角落,抬头看了我一眼。父亲问罪:“简简,我说过要拿顾珩当哥哥,你为什么要弄伤他?”低头看去,他白皙手掌果真包扎起来,看样子像是被我推倒在地时弄的,或许……正当我怀疑之际,他突然出声,坐实了我的暴行。“叔叔,请不要责怪简简,都是我不好,不小心摘了院子里的茉莉,才惹简简不高兴。”情真意切,悔不当初。若非我记性一向不错,否则真要怀疑自己是否精神错乱,我瞪大眼看着他波澜不惊地说谎,期待父亲明察秋毫。显然不可能,向来疼爱我的父亲不仅让我道歉,还禁了我的足,我看见顾珩眼中不动声色的冷意。我边哭着说讨厌爹地,边跑出书房,明明是他摘母亲的花在先,我也根本没有弄伤他,为什么要说是我的错。这种时候,我都会想起秦先生,可从来我都联系不上他,这会儿或许他在陪他的未婚妻也说不定。我吸吸鼻子,在日记本上,第一次写下顾珩这个讨厌鬼的名字。3不免添油加醋,将顾珩写成青面獠牙的妖怪,写他如何在十五岁构陷于我,害我被禁足半月。越写越气,提笔画下只长着泪痣的狐狸,抱着满头包跪地求饶,而我则站在一旁得意洋洋。我吃吃发笑,支颐起下巴发呆。思绪渐渐飘远至少年的手掌,我开始怀疑,莫非推搡间他当真受了伤?我并非蛮横无理的人,若真是如此,我一定道歉。可千不该万不该,偏叫我看见半空中栩栩如生的蝴蝶纸鸢,飞得那样自由自在,令我好生羡慕。够头看去,竟是顾,林二人,而他哪有一分受伤的模样?起初的愧疚成了笑话,怒火中烧的我取来弹弓,将玻璃珠对准纸鸢。可它飞得那般高,那般远,玻璃珠飞到一半便落地,我伤不到它分毫。我咽不下这口气,连夜制定了复仇计划,但我涉世未深,完全实施了一套杀敌一千,自损八百的方案。顾珩的房间与我仅一墙之隔,紧靠着这面墙壁摆的,是我的钢琴,每天半夜两点,我都准时弹一首《野蜂飞舞》,手酸背疼不说,还日夜颠倒,苦不堪言。但一想到他被我吵醒,翻来覆去再睡不着的吃瘪模样,我就觉得值。禁足过半,我抓来仆人询问,她说顾少爷每天看起来神采奕奕,反倒我,已经成了熊猫。我赶走她,躲在阳台偷看,他果真没有半分萎靡。当夜两点,钢琴声没有响起,因为我改变注意,提起睡裙,翻去了隔壁露台,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。半掩的门一推便开,我蹑手蹑脚溜进去,讶异发现他竟没开冷气。顾不上担心他脑袋会不会被热坏,我开始查看他的手掌,但他衣长袖长,遮掩住,无论如何都看不见。回过神,发现我正弯腰,面孔几乎与他的贴在一起,月光照在他熟睡时才稍显柔和的脸颊,说不清的魔力引诱我打量起他。忽然,他开始说梦话,我差点吓得跌倒在地,他断续说着:“……我恨你,我要你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……”后头的话,哪怕我贴近他的唇也听不清,温热鼻息喷在耳廓,我忍不住揉了揉耳朵,低头一瞬,视线停留在他水亮的双唇,心跳莫名快起来。大约是天太热,而这天杀的又没开冷气。我与秦先生接过吻,他的两片薄唇富有侵略性,吸住我的舌就再不肯放,可顾珩的不一样,他的唇看起来很软,像是,像是母亲送我的小灰狗。捏住柔软濡湿的唇,我恶作剧般,想看看他是不是长了副伶牙俐齿,竟能哄骗住父亲。少年的睫毛一颤,洁白的,整齐排列的展露眼前,只是怎么在梦中他仍咬牙切齿,一副此仇不共戴天的模样?做噩梦了。嗯,一定是。我学小时候安抚小狗,作势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:“呼噜呼噜毛,不害怕。”成功作弄到他,我心中大快,但乐极生悲,下一秒,他咳嗽着立马要清醒,我走投无路躲去窗帘后,不慎撞到脚趾,疼得流泪也不敢出声,我将这笔账算在了他头上。顾珩边咳嗽边起身坐在床沿,阴沉沉朝我的方向看来。我闭眼默念三遍看不见我,真的奏效。但当他喝完水,擦拭着唇角回来时,我忍不住缩了缩脚,这可坏了,他察觉到什么,径直走来。朦胧窗帘后,月光将他的眼眸照得亮晶晶,他低垂头,我们眼神交汇。除了有被抓包的羞耻,剩下的就是被告状的恐惧,我不想再被父亲用失望的眼神看着,也不想再被禁足。士可杀不可辱,我昂首反瞪,庆幸的是,他没有发现我,抬手关门,翻身上床后,拉开夜灯,读了一夜的书。我倒情愿他大喊有贼,也不至于沦落成他的伴读丫鬟。天蒙蒙亮,才趁他躺下,双腿颤抖地回了房。足足躺了一天,放弃所有计划。这厢我狼狈不堪,那厢他欢欢喜喜给他的林妹妹找了医生,在小院内做起康复,这是我听仆人说的,我要找父亲抗议,却被驳回。禁足结束那天,秦先生终于来找我。路过小院,见到林如意鬓边插了一朵茉莉,正随医生指导发声,顾珩在一旁耐心陪伴,我瞪了他一眼。这半个月里,我无数次幻想等见到秦先生,我该如何向他哭诉,可真的见到他,门在身后轰然关上的一刻,我仿佛被抽筋剥皮,从盛气凌人的苏家大小姐成了他的“简简”。我们的性交偶尔直白丑陋,大多数时候,我会先为他念诗,或者弹琴三流爱情小说告诉我这是成年人间的调情,可后来我觉得,这是动物有了文明后的粉饰,一方对另一方的压制,总要描绘得温情些,毕竟真相血淋淋。不巧的是今天是直白且丑陋的开场。尽管他是个合格的情人,非常注重身体管理,恰到好处的肌肉,粉嫩干净的性器,体毛处理得当,但我仍我最讨厌为他口交。与其说是讨厌“口交”,不如说是讨厌口交带来的耻辱感,他的目光宛如实质地压在我的头顶,叫我抬不起头,更有什么东西碎掉,落了一地,我不被允许捡起,在吞吃中,看着它一碎再碎。秦先生是一个二十三岁的成年男人,我当时不过十五,再努力也无法将他全部含住,当他轻抚我的发,称赞我“乖”时,心底烧成灰烬的东西又默默复苏,叫我不顾疼地再吞一点。“乖”是被爱的通行证。手撑在他的小腹,那里有连接性器的贲张青筋,上头的湿痕,是我刚刚一路舔吻留下的。我没有技巧,吮棒棒糖般舔舐长长的阴茎,再一个劲儿将舌往小眼里钻,循环往复,秦先生受不了这样的招数,很快就会射精。他射精时非常克制,只会皱皱眉,性感地喘两口,从不会发狂地折腾我,顶多会扯疼我的头皮。白浊顺着我的嘴角滴落,他爱怜地为我擦去我随后剥开我的纱裙,让波光粼粼的湖光荡漾在我的肉体。我既不会搔首弄姿,获得宠爱,也不会落泪哀求他放过我,只呆呆站着,对即将发生的事感到无措。不懂性爱,便不会动情,秦先生会在我的下面涂许多冰凉的润滑剂,再狠狠钻进我身体深处,我听见床榻和我们的肉体演奏哀歌。真疼。没人告诉我,获得一个轻柔的吻,需要经历如此多的罪难,但最后的最后,我也没敢偷偷亲一下他。当他双手按在我的脖子,腰腹狠狠撞击时,我在他眼中看见骇人的欲望,灼烧着我的灵魂,我忍不住落泪。我仿佛是他放置欲望的容器,他总是带着它们来,再把它们留给我,温文尔雅地走,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他手里。第二次射精后,秦先生高大的身躯顿时卸力,压在我身上,再次与我深吻,性器拔出去时,黏糊糊的体液流出来,我很不舒服。但他向我许诺会带我出去游玩,同时,他默默为我解决了许多的事。比如当夜顾珩敲响了我的门,这个从不肯向我低头的少年,终于低下他高贵的头颅,他问我:“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,不再针对如意。”我明白过来,我得到了“奖励”。我缓缓坐去钢琴边,释放出满是恶意的欲望:“除非你跪下。”4“你真这样爱她,”我呆看着毫不犹豫跪下的顾珩,“因为她很乖?”自十三岁遇见秦先生后,他润物无声地闯进我的生活,为我打点好一切事宜,无微不至,抚慰了一个丧母之人的心灵。至今我已全然信任他,将柔软的肚皮袒露给他,我的禁忌天生红绿色盲是我亲口说出,怕黑怕水,喜甜食爱童话,我剖开自己,只为求得他的眷顾。我以为他是我的贵人兼爱人,但仔细想来,我对他的了解竟少之又少,凭借日夜相处才描摹一个模糊的影子。秦先生待人友善,出手阔绰,衣服常是黑白灰,眼睛听说是漂亮的湖绿,拥有异国血统,因此他的鼻梁兼容东西方优点,挺翘笔直,皮肤倒是晒成小麦色。没错,我能准确描述他的外貌,可作为“秦泓”他是什么样的人呢?我无比好奇,却又永居高塔的莴苣姑娘般消息闭塞,学校,家里两点一线,连手机都不被允许拥有。无数次打开学校电脑,只消轻轻敲击几个字母,按下回车,我便可获得一切信息,直觉却告诉我,我不该将他的存在暴露在任何人的目光下,我与他的关系更是如此。什么都不必关心,与他永远这样相处下去,这样就很好。我安慰自己。唯一一次,秦先生将真实的他暴露给我看,是他接起未婚妻的电话。电话这头,他温声细语,我心中奇怪地不是滋味,闷头练字,待他搁下电话,他十分坦诚地告诉我,是他的未婚妻。哦,我知道这个词的意思,未来的妻子,我忽然心头一惊,那我岂不是成了后妈那种破坏他人情感的人。我虽不懂情爱是何物,但我有道德,特别是在母亲因情而死后,我挣扎着要跳下去,被他紧紧搂住腰肢。“听我说简简,世上的事不全都是非黑即白,有我在,你不会步入你母亲的后尘,别害怕,我会永远陪伴你。”我是个很好哄的人,当即被温柔漩涡般的眼和炙热的吻蛊惑了,等彻底陷入情欲,已想不起别的,只记得有个人说,他永远不会离开。如今顾珩毫不犹豫的一跪,唤醒我或许是故意按捺下的念头秦先生爱我吗,如果有一天遇见这种事,他会因为爱我义无反顾地去做吗?顾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起身冷冷看了我一眼便离开,我发了好久的呆才缓过神。某些念头一旦浮现,再摁不住了,加上母亲祭日即将到来,秦先生没来见我的一周,我都处于低气压。瞧见二人情意绵绵更是气不打一处来,故意在林如意做康复时,趾高气扬将顾珩喊出去,看到一人满面担忧,一人不得不从,我心头就畅快我从不否认我的劣根性。但也没什么事儿,就是本小姐的风筝落枝头,得找个下人帮我取下来。没成想顾珩身手矫健,登着梯子几步就取到,刚要下来,我就指挥别人把梯子挪走,他一手抱住树根,一手拿风筝,脸色泛红,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。我在底下冷嘲热讽:“哎呀,不好意思,园丁大叔说缺个梯子,他老胳膊老腿的,只好委屈你啦。”转身要走,蓦地听见身后轻巧一声,跟豹子似的,刚还在树上的少年,就稳稳落了地,汗湿透衬衫,一身皮肉白得跟透明似的,恍了我的眼。等他走到我面前,我才忿忿扭头,下一秒,精致的风筝就轻飘飘落在我脚边,看了一眼,他的手掌这回是真真切切磨破皮,衣服也脏了皱了。不够,他没能让我满意,我明目张胆撕破风筝:“坏了,你得赔我。”顾珩垂眼,半晌接过,走了。过了一天,风筝被同色的线缝制完好交到我手上,我举起对着阳光看了半天,然后皱眉扔得老远:“不是你缝的,不算。”他说:“是我缝的。”我不信,拽过他的手,夹在腋窝,翻来覆去地摩挲,指腹果真有一层因辛劳操作而出现的薄薄的茧,侧头一看,被迫弯着腰的他从牙缝里挤了句:“不知羞耻。”他越抽,我胳膊夹得越紧,忽然间,他的脸迅速涨红,也不再挣扎,像碰了电门似的,眼睛都直了,那副模样,像是要羞愤而死。哼,力气没我大吧,我得意洋洋松了手:“为了检验风筝究竟好没好,你得下去给我放几个来回。”他一收回手,就攥成拳放在身侧,也不敢抬头看我,最后同手同脚下楼去,在烈日中跑了几个来回。虽然秦先生给我出这口气,但我也得悠着点,不能太过,半小时后就喊了停,我遮目趴在露台,俯身看昂头的顾珩,大发慈悲道:“原谅你了。”那风筝,自然没要回来,我施施然离开了。不仅如此,我还要求他每天早晨八点,准时放一束茉莉花在我的房间外,但绝对不许摘院子里的,我骗他会派仆人暗中盯着,他倒也信了,真的每天不知从哪儿摘一束给我。从那天起,我隐隐期待每天的清晨,一打开门,就能闻见花香。磋磨别人自然是开心的,根本没什么仆人,花园里只有一只懒洋洋的大肥猫。哼,看来他也没那么聪明嘛。但有天我思虑过重,一夜未眠,听见外头的脚步声,迁怒于此,怒气冲冲拉开门,正对上弯腰放花的顾珩,一脚踹到他的肩头,叫他跌坐在地。“你就不会轻点,都把我吵醒了!”我大喊大叫,毫无淑女形象地发脾气。他看了看我,一言不发起身,我才注意到他一身汗水,衣角还有泥巴,想必是替我摘花吃了苦头。我是绝对放不下面子道歉的,“砰”地关上门,独自生闷气。晚餐特地坐去他旁边,踩了他一脚,希望他能对我冷嘲热讽,吵两句这事儿便也罢了,可他连看都没看我。是父亲发现他的异常,他的左臂一直垂着,我的那一脚用了真力气,担心父亲责骂之余,心中还有些愧疚,垂着头等待发落。意料之外,顾珩没有揭穿我,只说是不小心碰到。好拙劣。但是父亲信了,晚餐后叫仆人送了两支跌打药酒,我躺在床上思前想后,借东风敲开顾珩的房门,趁他来不及合上,溜了进去。他当即冷下脸,请我出去。我才不听,从他手中抽出药酒,顺便双手一按,将门关严实,轻车熟路坐到床上,拍了拍,示意他过来。他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:“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“我?”我指了指自己,我能对他做什么,无非愧疚感作祟,想帮他涂药酒,也省得再闹到父亲那里,但看他视我为洪水猛兽的样子,不禁想逗逗他,“当然是想非礼你啦。”说着扑上去,连拉带拽将他推倒在床,用力一扯t恤,翻身农奴把歌唱,我跨在他腰间,俯视他。裸露在外的大半个肩头已经青紫,触目惊心,偏偏他的肌肤生得白净细腻,外加动作间腻了一层汗,月光一照,真如同绸缎。我没忍住摸了一把。他眼睛猛然瞪大,像受惊的小兔子,弹跳起来,甩开我躲得远远的:“苏简简,请你离开我的房间!”我松懈身子,恢复坐姿,更嚣张地看着怒目而视的顾珩,轻蔑一笑:“什么你的房间,整个苏家都是我的,我想在哪儿就在哪儿。”我听见压抑怒火的深呼吸,下一秒,他说:“好,你不走,那我走。”他还没碰到门把手,我就大喝一声:“站住!想想你的林妹妹吧。”他果真停下脚步。见再逗他,他真要跳楼以证清白,我不得不咳嗽一声,道出自己的目的:“我来给你擦药的……别误会啊,我等着你痊愈了伺候我呢。”“对不起”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,好在顾珩没有计较,他还没从被我捉弄里回神,冷道:“不必,苏大小姐你还是早些回房休息。”这人怎么软硬不吃,今天非要他从了我不可。我跳下床,锤了他肩膀一拳,他吃痛“嘶”地出声,“逞什么强,过来。”他还是不动,我就夹着他的胳膊往里拽,他一下抽回手:“我自己走。”我满意道:“真乖。”唯一一个条件是不许开灯开冷气。“你还害羞起来了,”我嘟囔着收回开冷气的手,“我脱还是你自己来?”顾珩别过脸,我看不见他的表情,但从他的动作仍能看出他的视死如归。“怎么,本大小姐还是第一次帮人擦药酒呢,这是你的荣幸。”他冷哼。好吧,由于是第一次,我着实没什么经验,泼得他一身药酒,他撇了我一眼,我给他看心虚了,也没在掌心将药酒揉热,一双手就贴上他的肉。肌肤相触,我觉得热,也觉得腻,热的大概是药酒,而腻的一定是他的皮肤,我忽然懂了肤如凝脂的意思。打着圈儿揉呀揉,边揉边问他:“疼不疼?”他不肯看我,一径侧脸,如此一来,我看得到他忽闪的长长的睫羽,眨呀眨,比手掌下的皮肤还痒人,我怔忡,伸手去碰。他蓦地出声打断我:“不疼。”我连声“哦”,专心为他疗伤。那几天,我大发慈悲地没有折腾他,不过越来越烦躁,不知是因为秦先生,还是因为没闻到花香。我甚至梦到捡了一只狐狸,正抚弄着,突然烟雾缭绕,竟化作半露肩膀的顾珩,红着脸娇憨倚在我怀抱,一颗葡萄入口,他唤我:“大王……”我惊醒了,当夜就收了善心,传他到我房间为我扇风,像帝王座前的婢女。他不从:“我做不出半夜闯进异性房间这样不知羞耻的事。”我觉得他在影射我,但我没证据。由不得他,一提他的林妹妹,他就任我揉圆搓扁。一进打满冷气的房间,顾珩就有一瞬间的僵硬,我扔给他一把扇子,像那夜一样,我拿起书,叫他立在一旁。微风习习,好不惬意,就是他老走神,看我床头与母亲的合照,我满足他,拿起相框怼到他面前:“本大小姐小时候可爱吧。”他聚精会神,死死盯着照片,半晌才挪开视线:“真丑。”“你!”我轻轻推了他一下,没成想他竟碰瓷我,又摔倒在地,我刚想嘲笑他,就看见他惨白的脸色,满额的冷汗,不像装的,连忙蹲下去查看:“你怎么了?”他大口喘息,颤声道:“扶我去露台。”我得令,抗起他一只臂膀就往外走,热浪扑面,他像解冻的雪人般坍塌在我身上,连带我也往后仰摔。最后一秒,他出手搂住我,我们二人的重量狠狠压在他的手臂,而他压住了我,茉莉花香一下充斥鼻尖。我与他对视,看清了那与我一样的茶色瞳孔中的痛,想摸摸他的眼,一回神,却脱口而出:“滚开!”他倒了几口气,摇摇晃晃起身,翻墙离去。那一夜后,我再没去见他,直到秦先生召见我。5门口再次出现一捧茉莉,我偷了一朵别在耳边。经过康复病房时,玻璃房内,顾珩正与林如意交谈,我听不见,拖着繁复宛如镣铐的纱裙缓步而行。恰在此时,他朝窗外看了一眼,本来一脸的关心立刻冰冻,犹如面具掉在了地上,那种嫌厌根本遮掩不住。我气鼓鼓取下茉莉,狠狠丢在地上,脚尖碾了碾,留给他一个趾高气昂的背影。其实从昨天接到消息说秦先生要来开始,我就一直心绪不宁。在胡思乱想了那样多,做好最坏打算后再次见到待我如常的秦先生,我竟热泪盈眶,觉得是上天恩赐。还好他还在,没有不要我。两年来,我头一次如此没规矩地扑进他怀抱,几滴泪弄湿他的衣襟,他没有责怪我,摸了摸我的背脊,像在安抚一条小狗。他诧异中带着些许好笑:“又被谁欺负了,嗯?”慢慢地,我回过神来,我这是在秦先生面前,在他特地建造,为了见我的小楼中,往常我们在其中弹琴读诗性交,哭闹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这儿。我止住委屈和哭意,眨巴眨巴眼,好叫眼泪没入脸颊,不要丢人地挂在那里,然后才抬头。一见到他俊美无俦的面孔,万千思绪涌出喉咙,又被我吞下去,化作沉默弥漫空气。“您爱我吗”这个问题仿佛是见血封喉的鸩毒,我不敢问,秦先生过于坦诚,若他听见面前这个愚蠢的少女祈求他的爱,他会怎么回答。“简简你知道的,我不擅长撒谎。”他一定会如此绅士且绝情地道破现实,这是我绝不愿意听见的答案。至少目前没有什么在后头催促我饮下这毒药。于是我摇摇头,说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他,太思念的缘故。他笑了笑,似乎被我蒙混过关,柔软的指腹蹭了蹭我的脸颊,道:“对不起,是我疏忽了,为表达我的歉意,我决定带你去看一场童话舞台剧。”哦,是上回承诺的出门游玩,泪水还没干,我就笑了起来。我们落座二楼贵宾席,帷幕摈弃了传统的红色丝绒,而是一种黑色的,上头挂满星星的充满童趣的布料,沙发与墙壁亦是黑底星纹。我看了好喜欢。一盏美人鱼模样的灯幽幽亮光,鳞片波光粼粼,像镶嵌了无数碎钻,茶几由七个小矮人抬着,墙壁挂着一面华丽的魔镜。我边环顾四周边坐去秦先生身旁。陆续有人送水果甜食冷饮进来,秦先生只要了一杯温水,抿了一口。面前的帷幕缓缓拉开,我们正对舞台,音乐响起,房间的灯暗下去,秦先生与我耳语:“这是他们第一次演出,希望你会喜欢。”怎么会不喜欢,举目望去,浅蓝森林,白色茉莉,本该艳红的喷溅而出血液也成了颗颗珍珠。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话,重新赶回喉咙,我大口喝下一杯水,努力拍了拍胸口。舞台上,黑发公主在金灿灿滴着五彩水滴的太阳下,被小鸟小鹿围住,她看起来如此开心。我靠在秦先生的胸膛微微回头,就见到他目不转睛盯着我看,刚刚的那小段时间里,我在看风景,而他在看我。他特地为我准备这场特殊的舞台剧,入目是五彩缤纷,尽管我没有真正见到春天的模样,但已足够用心,让我几乎感动涕零。真正令我没忍住的,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,他无限的温柔,幻化成一双手,将我轻轻一推,我自愿走进鸩酒池。他说:“简简,今天是我们认识整整两年的日子,我想我们还会有很多个两年,我会永远陪伴你。”我微微张嘴,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出:“那您爱我吗?”秦先生的神色先是疑惑,随后他了然并且原谅了我这个处在青春期的孩子,他摸了摸我的头:“当然。”至此,他仍未对我说一个“爱”字。我却因为这两个字一扫阴霾,雀跃起来,一边跪下去用脸隔着裤子蹭他的阴茎,一边真挚告白:“我也爱您。”熟悉的场景跑入我的脑海。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,那时还没有不准进院子的禁令,我举着考了一百分的卷子躲过众多仆人的阻拦,噔噔噔上了楼。母亲的房门开了一个口子,床上坐着一个陌生男人,她就是这样该怎么说,毋庸置疑,我爱我的母亲,可回忆起来,那确实是谄媚浪荡的表情,她说:“谢谢你能来。”之后她皱着眉吞吃起他胯间一条丑陋多毛的肉虫。我病了,再然后就被禁止入院,这也是我讨厌口交的原因,令我自尊破碎,回忆往昔。但是世上没有无端的爱与恨,秦先生爱我,我愿意暂时抛弃自尊,让他快乐,至少这一刻我是这样想的。舞台上仍在进行。我喜欢童话是因为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,最后的最后,所有人都会取得幸福,王子公主永远在一起。秦先生没有阻拦我的动作,他宛如造物主般包容了我的放肆。最后他喷射在我口中,舞台金光闪闪,彩屑飞扬,我听见众人大声吟诵:“我们终将为所爱之人而死。”得到秦先生的答案,我快活极了,自动忽略了开学的烦恼,在我思索如何糊弄完整本暑假作业时,父亲唤我去到书房。自从顾珩来后,父亲就很少私下同我见面,旁边总有一个讨厌鬼。此刻我立在堂下,仿佛一个申冤的犯人,不过未等我诉状,父亲就下了令。“简简,开学后照顾好小珩,”本来听他这样说,我反驳之语千千万,刚张嘴,他就接着说他没有说“简简是个懂事的孩子”之类的话,他说,“今年我允许你去祭拜你的母亲。”积压在我心头许久的大事,忽然被轻飘飘一句话解决,甚至没有细究其中利害,我立马就答应了他。但我没想到,顾珩竟与我是同桌。在我的小跟班们帮我把书搬到贴有我名字的桌子时,我看到了那个令人讨厌的名字。今早我们一同乘车前来,我履行诺言,在某夜他无礼摔倒在我身上,连道歉也无后,首次与他说话。我说:“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事就来找我,我罩着你。”结果他只是睨我一眼,“苏大小姐放狠话前,还是把嘴边米粒擦净吧。”我摸了摸脸,是早晨喝粥不小心粘上的。这口气还没出呢,远远地,顾珩捧书走来,小跟班一号戳戳我:“简简,这帅哥是你同桌啊,真羡慕。”一片附和声。我冷哼:“你们怎么不羡慕羡慕他能跟本小姐做同桌。”我在他眼皮子底下,用勾线笔画了道“三八线”,他三,我八,把他挤到小角落里去,一支笔都不准越线,他好似不屑于我计较这幼稚把戏,一上午都恪守成规。事实上,他越这样我生气,我也未曾弄懂青春期少女的心思,只是觉得他若真越线,我也不会如何他,同我说句“对不起”,和解又未尝不可,毕竟父亲叫我保护好他。后来才知道,他没与我斡旋的心思,林如意这小哑巴就在隔壁班。他一下课就没人影,我以为他被人欺负不好意思出声,正打算旁敲侧击,就见他在隔壁班门口与林如意含情脉脉。我故意从他们中间撞过去,才不看他们难看的脸色。父亲念及故人旧情,故意撮合我与顾珩亲近,省得我与他不合,开学头一天,他就来我房间为我补习。多么残忍。我原以为他早早家破人亡,一定穷得上不起学,却是我狭隘了,几门课除了英语没有他不精通的。我自诩神童,十五岁跳级升学高一,竟山外有山,人外有人,我对他产生无比好奇,故意在他演算公式时推他胳膊,惹得他皱眉看我。“苏大小姐有何指教?”平日我自称“大小姐”没觉得什么,由他说出,讽刺意味十足,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,值得他这样夹枪带棒来刺我,更不用说是他先与我为敌。看着他在苏家养得微鼓,好似仓鼠的腮帮子,真想咬一口泄愤。我吸了口气,踮起一只穿着白色蕾丝短袜的脚踩在他的脚背,然后翘起二郎腿,懒散靠在椅背,注视他:“我想你最近似乎得意忘形,忘记我们先前的约定。”我诓骗他:“我既能让林如意上学,亦能让她呆在家,哪儿都不能去。”灯光下,他亦侧身注视我,节骨分明的颀长手指捏着笔,玫瑰色的唇微启,怒目圆睁,不可置信我的卑鄙。我微俯身:“这样,你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,我就不再提此事,怎么样?”他再次因林如意向我屈服,他认命般点点头。我抱臂完全靠在椅背,两条腿架在他大腿上,右脚一点一点的,是胜利者的模样,见他面色不虞地忍耐,我就高兴。“你家住何处,家里几口人,和林如意什么关系?”我一连问了好几个,然后好奇看着他。他垂眸,盯着纸上的演算公式开始回答我的问题。6十七年前,顾珩出生在某个鱼米之乡,生母是位豪门千金,与其父私奔生下他后的第四年就辞世,此后他的父亲酗酒成性,终于在他十五岁那年,追随母亲而去。他被好心的林警官夫妇收养,过上一段幸福生活,但好景不长,林父因公壮烈牺牲,林母一病不起,他只好带着他们的独女林如意来投奔苏家。听起来像是灰姑娘。我歪头看他,睫毛微微颤抖,搔得我心里酸酸的,脱口而出:“别哭呀,你以后就把苏家当做……”“我没哭,”他冷冷打断我,“我又不是你。”好心当作驴肝肺,我收起怜惜,靠回椅背,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腹:“那如此说来,我苏家是你的救命恩人咯?”“……对,”黑笔在纸上画出杂乱线条,他看也不看我,“得感谢苏先生,肯出钱为阿姨治病。”一点诚意也无,我冷哼一声,却不以为忤。寥寥数语,道尽其小小前半生,比之秦先生,我觉得他更亲密,这是我头一次完全了解另一个人。人活着,总要有一段关系由她主导掌控,尤其我这种在懵懂间就被盘剥得一点尊严不剩的人。因而我抛下晦涩的数学题,转战顾珩的人生,比如喜欢什么颜色,什么天气,什么食物,我恢复到母亲送我小灰狗时候的精神头,神采奕奕等待他的答案。等到的却是“我讨厌紫色,讨厌下雪,讨厌甜食”,他看着我,让我以为下一句会是“更讨厌你”。条件反射踹了他小腹一脚,奇怪的触觉,没等反应过来,顾珩面露异色,隔着蕾丝袜用力握住我的脚踝。那是……他的阴茎!听说通常被踹到此处男人都会暴怒,顾珩虽然还算不上男人,但见其眼底的阴沉之色,我终究没追究他与我唱反调,悻悻道:“我猜你讨厌冷气,是被冬天冻怕了……”“你倒也有聪明的时候。”他的眼里绝没有赞扬,而像藏了一把匕首,好像我才是害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。我退缩了一下,他很是出格地拽了一把我的脚踝,我扶住他的臂膀才不至于跌倒。太过分了,我怒气冲冲道:“放开我!”他无视我的挣扎,不紧不慢道:“那是一个很冷的冬,酗酒暴力的男人把我锁在冰库,整个冬天我只有一件别人捐助的旧衣,破破烂烂,根本不抗冷。“我梦见母亲温暖的怀抱,她轻声为我唱儿歌,一睁眼却只有漫天冰霜。“我在医院躺了小半个月,无人照顾我,无人替我缴费,医药费还是我勤工俭学一点点还给好心的护士阿姨。“娇生惯养的你从没体验过吧?”“又不是我害得你如此!”他的眼睛一贯冷,此刻宛若淬毒冰刀,我只与他对视片刻便败下阵。狠下心踹了他一脚,挣扎间袜子脱落,光裸的脚趾轻轻划过他的掌心,趁他愣怔之际,我甩了他一巴掌。“滚出去!”他睥睨我,随后扬长而去。回忆起来,我与顾珩的那些年多半是在闹别扭,有了这么一出,自然而然陷入冷战。学校体检时,不知怎么,竟没人提前打招呼,让我在红绿色盲检查前被为难,医生点了点图案,柔声问我是哪个数字。眼见隔壁排队长龙飞速通过,我们这排却卡在我这儿,同学们窃窃私语,我的脸都要烧起来。在我的坚持下,没有任何一个档案记录过我的色盲,我不想别人用异样,或同情的眼光看我,可还是被顾珩我最讨厌的人看出来了。早早测完站在医生后头的他,用嘴型告诉我是“58”。摆在我面前的有两个选择,一是将色盲的事公之于众,我当然不能接受,第二种亦很羞耻,却是目前唯一的方法,就是接受顾珩施舍般的帮助。于是我在不耐烦的抱怨声,和他势在必得的注视中,屈辱地说出“58”,他挑了下眉。无疑是种挑衅。因此当跟班们见到他与我一同下车,问我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时,我无不轻蔑道:“寄人篱下的穷小子。”她们全然没听见似的,一个劲儿说:“哦,落难王子。”我气得不轻,口不择言道:“他也配?不过是我脚下的一条狗。”话音刚落,顾珩就目不斜视地从我们后方路过,给他听了去,我难免有些心虚,但仍昂首挺胸,不露一丝怯意。父亲不明白我们间的龃龉,仍日日请顾珩为我辅导功课,母亲祭日未过,我且忍下。为迁就他,也不苦了我,只能打开露台门再开冷气,少了夹枪带棒的对话,倒是能好好写会儿作业。我没定性,把笔翘在上唇,一会儿误把月亮下的飞虫当做ufo,激动得趴在窗边看,一会儿又盯着窗户上二人的倒影发呆。顾珩什么都好,就是英文差到犹如稚子,他披着蓝白校服,正戴着耳机认真盘弄我的旧磁盘机。父亲有意隔开林如意与我们的距离,就好像……唇间笔“啪”落下,他微侧脸看我,我立马假装在写,没注意笔都拿倒了。三流爱情故事里,通常密友遗孤都会被招安进女主家,做上门女婿,该不会,父亲打的是这个主意吧。我不同意这门亲事!可是。顾珩玫瑰色的唇瓣翕动,粉舌时不时将它们舔得水亮,一看就很软很好吃,他还跟我和母亲一样,有深棕的瞳孔,一粒浅色的泪痣。好像也不是不行。“你盯着我干什么?”我回神,又羞又恼,竟被狐狸精勾引了去,苏简简你一世英名毁于一旦,但当下被他逮个正着,自然强撑:“我,我没有,你别别胡说八道。”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歪主意,”他正过脸,我刚对他想入非非,不敢看他,在他眼里似乎成了佐证,“你是色盲的事儿我不会说出去,别对如意下手。”“你!”我猛然跳起来,指着他却说不出话,也不知道弥漫心头的是什么滋味,只是这夜又不欢而散。我开始下意识观察林如意,想知道她究竟好在哪儿,叫顾珩日夜挂念,当然仅出于好奇,十五岁青少年的好奇心强烈到无可比拟。又瘦又怯,是我对她的初步评判,她对人,尤其对我,总一副唯唯诺诺,像被欺负了的样子,一双眼睛里,含风带雨,我见犹怜。很刻板的“白月光”形象,不值得我放在心上,顾珩却很吃这一套。切,男人,秦先生就不这样,他有品味,他欣赏我。不过我对顾珩的鄙夷,并不影响我某天下午对林如意伸出的援手。7某天她被单独留下做值日。我尚在象牙塔,不曾懂得阶层倾轧,一味将此归结于她的蠢笨。秦先生说过,愚蠢的人,不值得我们为他浪费生命,因此我不愿等她,却没能拗过顾珩。他一定要留下,甚至当面冷嘲热讽,说不敢劳烦苏大小姐,他们稍后会自己回去。我应当立刻甩下这个不识好歹的人,回到我的冷气房中,慢慢拼凑秦先生送的拼图,可我没能咽下这口气,一屁股坐下,气鼓鼓盯着他。他撇了撇我,没做声,接过林如意手中黑板擦,擦去她够不到的地方。真是合作无间,令人不爽。我一个健步冲上去,故意在干净的黑板上画画,还抬起下巴,颇为挑衅地看着顾珩。不是要帮她吗,那不妨再忙些。他看我一眼,决定无视,前去扫地,我立即追过去,把草稿纸揪成小团,一粒一粒往地上扔。他终于沉不住,皱眉道:“苏大小姐,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“我渴了,我要你去给我买瓶牛奶。”林如意躲在他身后,拿一双水汪汪的眼觑我,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,屈服了,临走前,警告我别欺负她。斗赢了的我洋洋得意,而林如意大约不愿与我独处一室,吃力拎着水桶站在我面前,指了指远方的厕所,我明白她要去倒水,挥挥手,她如获大释。我不明白我真如此恐怖?反思自己,不如指责他人,哼,都怪她太胆小。等了又等,不见她回来,分针已静悄悄走了两格,不会摔了吧,顾珩知道了不得把我吃了!我惊得直往厕所跑,越近越听到奇怪且熟悉的声音。“还敢跑!老子好不容易找到你!快说,那小子在哪儿?”疯疯癫癫,衣衫褴褛的男人擒住她,她说不出话,只能空地张嘴流泪。来不及思考这种闲杂人等如何进的学校,脑袋一“嗡”,我就冲上去推开男人,拦在她身前,她紧紧揪住我的衣角,我感到她在哭泣发抖。“滚开!不然我喊人了!”我挺了挺胸膛,企图自报家门吓跑他:“你知道我是谁吗,我是苏家大小姐苏简简。”他果然被苏家威名震撼,傻站好久,正在我牵住林如意准备开跑时,他居然用他的脏手掐住我的手腕,深陷的眼饿狼扑食般盯住我。“苏简简?”我虚张声势:“正是本大小姐。”蓦地他双眼放光,两只手都来拖我。我也不过是个孩子,之前都是在逞能,这会儿真正害怕起来,林如意抱住我的腰,不让我被拖走,却抵不住成年男子的力气,他边拽我边胡言乱语。“简简我的好女儿,你来得正好,给爸爸取点钱。”一股热气往头顶冲,这无疑是一种侮辱,我的父亲是b市苏家的独子苏邵原,亿万富翁,文质彬彬,岂容他这种言辞粗鄙的下等人染指?我顾不上情况危机,狠狠一挣,他一时不察,竟真被我挣开,但不幸的是,刚牵过林如意跑了几步我就被扑倒,头磕在水池边缘。“跑啊!”我忍痛对呆住的林如意喊到,她不含糊,一溜烟就跑没影儿,可我忘了她不会说话,跑了也没人会来救我。有点后悔,我还没祭拜妈妈,还没见过春天。“过了几年好日子,连爸爸都不认了,你这个不孝女!”脏兮兮的衣角捂住我额角的伤口,他的脸好像一个灰色的噩梦,我吓得浑身发抖,不敢看他。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,顾珩带着司机来了。司机捂住他的嘴,将他压翻在地,林如意也举起水桶砸向他的头,顾珩没有参与进去,而是走到我面前。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伤口和眼泪,他一定会嘲笑我,于是我转身,大声指责他:“看什么看,叫你买瓶牛奶这么慢,我都要渴死了,你们处理吧,我要先回车上。”也不知道他们如何处理的,我昏昏沉沉被抱进房间,发了一整夜的烧,当中我做了梦。梦的视角很低,低到像个孩子,黑色的天空在飘雪,公园的矮灌木上亦积了层厚雪,我好像只穿了件毛衣,冷得直打颤。父母都不在身边,我拘谨地站在原地,直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出现在我面前,送给我一个紫色气球,然后他奶声奶气道:“妈妈,你看妹妹对我笑了。”抬头看,一副熟悉的面孔。我抽泣低唤:“妈妈……”病中的人总是软弱的,从前母亲会唱歌哄我,而如今我只能梦中相见。忽然,昏暗的房间开了一个口子,光泄进来,一个影子踯躅不前,我想定是母亲回来看我了,我艰难撑起身子,不小心牵动额头伤口,疼得大哭:“妈妈!”母亲关上门,急急走来,却只立在床头不动作,我扑进她怀中,她僵硬着躯体,然而那冰凉滑溜的丝绸睡衣骗不了人,是她回来了。我将头在她胸口蹭蹭:“妈妈我想你,妈妈我要听你唱歌。”母亲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,她说:“我不会。”我不顾形象地咧嘴大哭:“妈妈不喜欢我了,我知道我错了,不该吃那么多糖,可是妈妈我好苦。”眼泪鼻涕全蹭在妈妈衣服上,她妥协了:“你要听什么?”“就听小时候你常唱给我听的。”母亲坐在床头,我依偎她温暖的怀抱,听她唱完一首《茉莉花》,睡得香甜。休养这几日,顾珩没来看我,倒是林如意这个小哑巴每天放学都来给我送花,站在门口不踏入房门一步。我恶狠狠道:“怎么,怕我吃了你不成。”她摇头,鼓起勇气走进来,把一捧新鲜,香气逼人的茉莉插进窗台的花瓶,还给我倒了杯水,我很是受用,摆摆手就让她退下。她走到门口回头看,我说:“既然你道不了谢,那就喊顾珩来。”很快,顾珩就来了,他有点扭捏,离我离得远远的,我拍拍床沿,他一脸警惕:“做什么?”“我都这样了,还能对你做什么?”他愣怔一秒,很快恢复,挪过来,我递给他一支药膏,是秦先生派人送来的。若说为什么不亲自来探望,一种从很深处的潜意识告诉我,秦先生他不该来,他没有义务包容我坏的一面,甚至我隐隐担心自己的伤疤会不会影响他对我的爱。“给我擦药,当作谢礼。”顾珩也知道这不是个过分的要求,他依言拨开我的发,温热的指腹替我细细涂抹,他说学校的疯子已经得到处置,他有个女儿叫“简简”,在很小的时候走失,所以他认错人。我“哦”一声,仍闭眼假寐。“这回……谢谢你。”我睁眼:“别,我可承不起你这声谢。”顾珩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,听了这话,冷脸搁下药就要离开,我支颐下巴:“你就这点儿诚意?”“你还想怎么样?”“不想怎么样,就是腿有点儿酸。”接下来的半小时,顾珩都一脸屈辱地为我捶腿,哎呀,令人好生开心。好在这件事没叫我留疤,反叫顾珩对我百依百顺,林如意真是一把快刀。月末,母亲的祭日来到。8永远记得是秦先生为我争取来祭拜母亲的权力,亦是那天,我习得口交,正式与他建立情人关系。而在此之前,我的恶毒后妈名副其实,明里暗里,我常常受到她的约束。父亲沉溺在中年丧妻的悲痛,和繁忙的工作中,很少关注到家里两个女人的波涛暗涌,我很体恤他,所以尽量不与后妈冲突,给他徒增烦恼。今年顾珩的到来,让我不战而胜,免去和后妈的斡旋,我松了口气,开始准备给母亲的茉莉蛋糕。太阳西移,平生第一次下厨的我连蛋糕胚都做不好,半成品焦黑一团,我郁闷往台面一丢,面粉起飞,呛得我直扇风。门被打开,是顾珩。我立马忍住咳嗽,正了正月野兔的围裙,端起架子问:“你来干嘛?”“苏先生说你在做蛋糕,”他不自然顿了顿,“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。”其实我不打算让任何人插手,母亲对我而言异常重要,可是,看了看犹如战场的厨房,再三思虑还是决定让他加入。我发誓,等学会了,一定亲手重做。我退开,把我的失败展露在他面前,他一反常态没有取笑我,看着硬得能行凶的面团犯起难,然后对照食谱开始干活,和面的动作却比我还笨拙。我的劲儿头又回来了,抱臂倚在中岛,高傲地看他犯蠢。只见他微微弯腰,围裙系绳把他的腰束得紧紧,显露属于少年独有的清瘦线条,我绕去他身旁。他认真得鼻尖儿都沁汗,感知到我的到来,非常自然地吩咐道:“去舀一瓢水来。”要不说他是狐狸精,把我迷得五迷三道,呆呆“哦”一声就照做,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,倒水加面翻食谱,吩咐得简直得心应手。结果在我们二人通力合作之下,从烤箱里出来的仍是一坨面糊。我禁不住捧腹大笑,他心有不甘,伸手去取之际被烫伤,我惊呼出声,拽过皱眉呆站着的他冲向水池。“烫傻啦你,”冷水缓缓流淌过我们的手,我没有放过嘲笑他的绝佳机会,“哼,我看你这么积极,还以为你多厉害呢。”他没接我的话茬,抿唇皱眉一副痛苦模样,我良心不安,昂头询问:“很疼吗,我给你吹吹?”说着,就往他的伤口吹气。他惊了一跳,奋力挣脱我,捂住手,气得耳尖都红透,怎么,良家妇男碰也碰不得?不过我谅他受伤,不与他计较。他背身期期艾艾道:“我……我会研究出来的。”接下来周末两天我们都在厨房研究,一旦意见不和就开始阴阳怪气,冷嘲热讽,声音大得林如意都来偷窥战况。我揪她过来评理:“你说是先放鸡蛋还是先放水?”如此无厘头的问题把她问懵了,眼泪汪汪看着我。“你别欺负如意。”顾珩挡在她身前。我又成大恶人了,如此积怨已久,我抄起面粉就往他脸上扔,他只有挡的份儿,顿时厨房成了充满硝烟的战场。趁其不备,我扑倒顾珩,骑在他腰上,把他的面孔当做面团揉来搓去,手感嫩滑,爱不释手,直把他漂亮的五官挤在一块,像个受气包,滑稽又可爱。我“噗”地笑出声,林如意看了也笑,唯独顾珩,他深深看着我,突然支起半个身子,叫我下去。我一时不察,差点摔下去,气急败坏,恨他是个玩不起的小人,但谁叫他有伤在手。轻轻捏了捏他的脸,我边说边从他身上下来:“你们还敢不敢跟本大小姐斗了?”林如意摇了摇头,顾珩受了屈辱,背身用衣袖擦脸没吱声,我刚要发作,仆人敲门:“小姐,客人来了。”我有一瞬间的慌乱,扭头看他们二人,一人懵懂,一人冷静,仍滞留在属于青年人的世界中,唯独我,被针般的一句话剔除出来。很奇怪,对于秦先生的到来我总是欢欣鼓舞,可这个下午,我提不起兴趣,甚至隐隐抗拒。当仆人第二次出声提醒,我不得不跟她离开。我趾高气昂指挥他们好好干活,随后倨傲地拎着裙裾回到浴室做起灰姑娘。阳光照射在五彩玻璃,它们又调皮地印在我浸泡在清水的裸体,把我割得四分五裂。仆人为我清洗沾满面粉的长发,一点点梳通顺,喷上秦先生送的木质香水,然后用红绸缎柔柔扎起,垂在胸前,最后套上华袍,我就这样进了小楼。与秦先生长久不见的这些日子,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,打开书,仍是上一次见面未读完的那首“有一天我会得到黄昏的梦,那个深爱的梦里有路的尽头。有一天我会睡进一个绵长的梦,连你的吻都不能让沉眠复苏。”秦先生我与他面对面,拨开我额前碎发,询问我近日进展,比如送我的书有没有好好读,抑或百块拼图可否拼好。该死,我光同顾珩厮混,在课业上倦怠不少。面对压力,人首先考虑逃避,但他一直教导我待人之礼,因此我不得不直视他那双据说是湖绿色的漂亮眼眸。然而我不是没有理由的,脑筋一转,我就扮可怜道:“您知道的,最近我受伤了,所以没能来得及完成。”闻言秦先生眼神一暗,摩挲我额头伤口,来见他前的无数日夜以及前一秒,我都抱镜观摩多时,确保没有留下疤痕,所以我不明白他在在惋惜什么。难不成我看错了?我对自己总没有信心。蓦地,被摩挲过的伤口处不仅泛出当日的疼,还隐约显现出一种恐惧,我急忙握住他的手:“没有留疤,您送来的药我每天都在涂。”我被自己哀求的声音吓到,他也一愣,笑了笑松开手,没再说话,我拨正头发,暗自松了口气。“这是什么?”这时,秦先生唇角的一点红吸引去我的注意,我忘记了方才的恐惧,双手按在他胸口,俯身吻上去,对准那处又舔又吮,甜的,我两眼放光:“您偷吃了草莓酱!”他真正笑了:“瞒不过你。”仆人送来一份三角草莓蛋糕,看起来精致可口,我看了看他,得到他的首肯,才尝了一口。真是美味呀。“是我亲手做的,好吃吗?”我举着叉子使劲点头,一个念头一闪而过,我不理智地说出了口:“您可以和我一起制作一份蛋糕吗,是要送给妈妈的。”说出的一瞬我就后悔,所以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,气势越来越弱,肩膀都塌下去。秦先生也没有辜负我,他婉拒了我:“我会安排人去协助你。”我知道我不该垂头丧气败他的兴,但是那一刻的失望我无法掩藏,在他面前,我常常忘记自己不过十五岁,但却是不争的事实。更何况片刻后我就提起精神,为他讲起我是如何将那疯子打得落花流水,我显得情绪高涨,张牙舞爪,希望他能忘记方才我的失态。他慈爱地看着我,像主人抱有怜惜地看着耍宝逗乐的小狗。等我把整个故事从开端到发展到高潮到结尾,精心地将一件小事宏伟叙事成一个天大笑话后,他只是摸了摸我的脸,问:“还疼吗?”很久以前,他也如此问过我。我喉头发紧,眨眨眼不叫眼泪滴落,我说:“不疼的,我都没有哭。”然后昂头接住他的吻,比草莓酱还甜。一朵云落在乳边,挺翘的乳尖被他含在口中,舌尖轻拨,我觉得痒,紧紧扣住床单。我始终未能适应白天的性交,对方的每一个表情都逃不开,强壮的身体如同刑具,我不能抗拒,只能笑纳,我十分轻易地联想到母亲婉转在不同男人身下时,那痛苦的表情,好像在欲望里,人不成人。前几小时前,我还在面粉里肆无忌惮地笑,如今秦先生骑在我身上,俯视我,那双唇曾问我疼不疼,但也会让我疼。他啃噬我的脖子,阴茎插进来的充盈感,让我瑟缩,他拉过我的两条腿,盘在他的劲腰,我就宛如一叶扁舟,随浪起伏。秦先生说我心不在焉。我连忙搂住他的脖颈献吻,我下面的两瓣阴唇也好似一张嘴,吸住他的阴茎,叫他连连使劲才能脱身。他没有书中男主的淫言浪语,他沉默着,偶尔掐住我的膝弯,让我的阴道朝上,然后他趴在我身上,注视着我,胯下一下一下凿。太深了。好像要凿进我的心里。我忽然有点难过,在他射精时紧紧抱住了他。我想我是爱他的。当然,他也一样爱我。9在秦先生派来的糕点师的协助下,我百无聊赖地完成了蛋糕,尽管我仍心怀虔诚,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顾珩倒是来过一次,那会儿我正在学习如何正确制作蛋糕,他从半开的门缝与我对视。我先是雀跃一秒,接着忍住喜色,推开门叉着腰,毫不留情赶他走:“以后你不必来了,笨手笨脚只会碍事。”他沉默看了我一眼,等他走开,我塌下肩膀,有点伤心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。其实那不是我的真心话,我没觉得他笨,上周我不小心把火烧太旺,是他挡在我身前;我把面和得稀稀拉拉,他也没怪我,还帮我把指甲缝里的面粉挑出来。不得不承认,我们拥有过革命友谊。更不用说后来的面粉大战,我从来没这样开心过。但我不能驳秦先生的面子,我能理解他忙,没空陪我做小孩子的游戏,可他总归上了心替我找了糕点师。我想这样也很好,至少蛋糕上用到的茉莉花瓣是顾珩亲手摘的。上山祭拜母亲那天,我起了大早,招呼仆人为我准备祭拜所需的贡品,后妈颇风骚地穿着丝绸睡衣在大厅说风凉话给我听,譬如说我排场大,苏家迟早被败光。我哪里肯示弱,笑了笑道:“放心,等你死的那天,我保准排场比这更大。”她气得“你”了半天,没说出什么来,我冷冷撇了她一眼,刚好撇见顾珩从楼梯下来,后妈见有外人来,讪讪闭上嘴。顾珩一身黑白,又和我钻进同一辆车,我很诧异,询问他是否与我一道去祭拜。他点点头,随即又补充道:“是苏先生让我去的。”按照父亲往日极力撮合我们的作风,这并不奇怪。我与他共坐后排,车窗外景色变换,很快就到了母亲的墓地。母亲爱安静,她被独自安葬在山林间,那百步台阶之上,其两侧高木林立,风过哗声一片。仆人止步山脚下,我捧着花,顾珩一手提蛋糕,一手拎贡品,没有一点不耐之色。往年只有我来祭拜,今年多了个他,于是我一边走,一边嘱咐他:“你得乖乖的,不许乱看乱摸乱说话。”他不知在发什么呆,我返回踢了他一脚,他才如梦初醒:“走吧。”百阶石梯走得我气喘吁吁,但顾珩轻松自如,我哪肯示弱,等登顶,双腿软如面条。母亲的墓碑背靠大树,静静地立在树影中,每个月都有专人打扫,如今一看,早已杂草丛生,石碑也落满灰尘。我忍着怒火一股脑把花塞进顾珩怀抱,然后三下五除二拔除杂草,用手掌和洁白的裙角一点点擦净母亲的照片。她笑得如此温柔,我不禁唤了一句:“妈妈……”“叫你落了一身灰,你可千万别生我气,是爹地不让我来看你,说太远,山里还有黄大仙吃人,”我吃吃笑,“哼,他们都骗我。”“哦,对了,”我一拍脑袋,想起顾珩的存在,“今年我不是一个人来的,我带了我的……唔,新朋友来。”我朝顾珩招招手,他浑身挂满东西,面色深沉,直接无视了我,紧盯着墓碑。接过他怀中的花,我低声说:“好了,去见见我妈妈。你别害怕,她很好很好的。”他仍旧不理我,连眼珠都没动过。真是好小气!不就是叫他多拎了会儿蛋糕!我牵过他的手,气鼓鼓道:“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,能不能别在妈妈面前跟我耍脾气。来,叫阿姨。”蛋糕鲜花香烛,一应俱全。香烛的烟飘散空气,他才如梦初醒,学我一般,蹲去母亲墓碑前,擦了擦永远微笑的照片道:“阿姨您好,我是顾珩。”我切下蛋糕,双手合十:“妈妈,记得保佑我们永远开心呀。”风吹树叶,窸窸窣窣,定是母亲答应了我。我顺势坐到树影下,顾珩傻傻的,仍立在那处,我捡起果子砸在他胸膛,他才舍得把目光挪开。拍拍旁边的泥土地,示意他坐来,我自豪道:“我妈妈很漂亮吧。”他“嗯”一声,显得很落寞。他今天特地刮除了青春期少年特有的青短胡茬,头发梳得板正,衣服熨帖,只是自山脚下,他的情绪就不对劲。我想起他曾说,他的母亲在他幼时就去世,他一生都无法再去感知生母的爱,我们算是同病相怜,便安慰他道:“有人告诉我,我们的妈妈死后都去到天上化作星星,夜夜注视我们,所以你不要难过啦。”我自觉贴心,他却不解风情:“现在是白天,见不到星星。”“总有夜晚的呀,”我回忆道,“小时候妈妈抱着我识星,牛郎织女,北斗七星,不过我一个都没记住,不是我太笨,是妈妈的怀抱太温暖。”他弓着身子,长臂环住自己,夏日将尽的微弱阳光从叶间疏漏,跳跃在他沉默如玉的面孔,小小的阴影好似一滴泪,溅到我眼里,有些发烫。长久的静默后,他突然说:“我忘了我妈妈的样子,多说说你的吧。”完全不假思索,我与母亲美好的回忆如此之多。我笑道:“妈妈是天下最好的妈妈,她很温柔很善良,声音也很好听,总给我唱歌,唱茉莉花,她最爱这种香喷喷的花了。”我的一番话吸引到顾珩的目光,他从未这样认真地注视我,几乎令我骄傲得不知如何是好,所以我情绪激昂接着说了下去。“同样她也是个伟大的画家,大家都喜爱她,尤其那些叔叔,他们高价拍得妈妈的画,就是为了见她一面。“有时候是一个,有时候是两个,妈妈不喜欢应付客人,但是为了我,她没有选择。“渐渐她的身体就不好了,起初还能为我做饭,要么太咸要么太淡,我不忍心告诉她,怕她伤心。“冬天我想她陪我打雪仗,她却连地都下不得了,在炉火旺盛的屋内裹得圆滚滚,隔着窗户对楼下的我微笑。“我想她多多开心,就为她堆了个雪人,等堆完了手指都没了知觉,再看去,她却在躺椅上睡着了。我又不怪她,她是我最好的妈妈。”回忆间,我不知不觉挂满了笑容。顾珩静静凝睇我,眼神叫我看不透,一个念头骤然闯入脑海,我一骨碌爬起来,怒视他:“你干嘛要对我的妈妈了解这么多,你想抢走她对不对?”有些好笑,母亲早去世了,他能抢走的不过是幻影,可我太爱她,连假的都不愿分享,然而我的原则在顾珩可怜的眼神中,轻而易举地瓦解了。他轻声说:“可以吗?我也想要一个妈妈。”满目绿草大树的灰中,他是唯一颜色,玫瑰色的唇一张一合,玻璃珠子般的眸中全是恳求。直到后来走投无路的我,在乡下接到那通令人绝望的电话,我仍然无法怪罪当年的自己,竟将那样浓烈纯粹的恨意错认成恳求,只怪猎人的演技过于高超。“不行的”三个字始终说不出口,到嘴边转了个弯就成了:“借给你也不是不行……”后头的话我故意省略,好叫顾珩这头小鹿自己栽进我的陷阱,不负所望,他确实自投罗网:“你想什么呢,苏大小姐。”“哼,要星星要月亮我谅你也摘不到,本大小姐我啊……”阳光把他的皮肤照得很透,我慢慢靠近他,发丝被风吹到他的双唇间,不仔细看,好像是他暧昧地含住它们,正与我调情。“轰”一下,有什么在我脑海炸裂,我猛一把推开他,别开脸:“我要你做我的小狗!随叫随到!”他的面孔很平静,好像我这种人不论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都不值一提,他认定我粗鲁又愚笨,可是有什么关系呢,他有求于我。我没有意识到,在与他的相处中,处于优势地位的我,一退再退,抛出无数好处只为将他留下,所以真正说来,是我有求于他。顾珩答应了我,我乐不可支,拜别母亲后,要求他背我下山。少年的背比看上去更宽阔结实,我趴在上面闻到浓浓的茉莉花香,这使得我心情很好,就像小时候花了很长时间,终于驯服了那匹整个马场最漂亮也最烈的马驹。我搂住顾珩的脖颈,双腿夹紧他的腰,“驾”了一声,他堪堪停在一阶台阶,扭头怒斥我:“别乱动,不要命了?”他的耳尖被晒得红通通,我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,滚烫的,我往他耳朵里吹气:“小狗不可以对主人乱发脾气哦。”他也不是没法子治我,轻轻一颠,我险些从他身上掉落,吓得我不敢再造次,乖乖由他背我下了山。之后,母亲的小院就被我开放给了他。10花至荼蘼,焦黄卷曲的花瓣留有余香,我推开花纹繁复的大门,雄赳赳气昂昂,宛若主人般领着顾珩走进小院。我们目不斜视,经过画满童趣花纹的喷泉,和亭亭如盖矣的香樟树,径直朝里走。从床底拖出装有母亲遗物的皮箱,扇开细蒙蒙的灰尘,我偷偷看顾珩,见他单膝跪着,目光虔诚,才放下心如数家珍地把里头的东西一一介绍给他。首先是两张照片。母亲去世后,恶毒后妈曾趁我不在家时,把她的东西烧个精光,要不是我心头猛跳,临时命司机调转车头,这点凭吊也早化作灰烬。放在我卧室的那张是复制品,特地找人将火烧的印子去了,不过远没有这张原件清晰。这是我与母亲难得的合照。忘记是几岁拍的,只见在游乐园,飘雪的冬天,母亲穿着雪白的皮草,绒毛簇拥她的脸庞,笑得那样温柔,且富有生机。而我站在她一侧,紧紧牵住她的手掌,胖嘟嘟的脸颊被皴得干巴通红,像个乡下来的小土包子,好奇地睁大眼看着她。尽管顾珩见过我这个样子,但我仍莫名羞赧,凶巴巴指着母亲对他说:“看吧,这就是我妈妈年轻的样子,既然你要和我共享,那就好好记住,别在梦里见到了,都认不出来。”自从进了这屋子,顾珩就无心与我吵架,环顾四周,把一梁一木都看进心里,当下亦是如此,瞪大眼,仔仔细细把母亲描摹百遍。我吃味地收回,并告诉念念不舍的他时间到了,然后掏出另一张。我不是很喜欢这张,它让会在花园为我介绍春天的人被永久留在灰白的世界。母亲办过两次葬礼,第一次很多很多人来,第二次只有我和父亲,这照片就是我在第一次葬礼上偷来的。明明母亲还未去世,父亲与外祖父却哭得如此伤心,我没有胆子去揭穿他们,只能瞪大眼看看客们掩涕长叹。我在一片哀恸声中,觉得自己正置身一出黑色幽默的戏剧,感到无比的荒谬。而那时秦先生就如此特别,他立在人群中,面色沉静,神态自若,无须配合世人演这出喜剧。第二次葬礼,只有我和父亲。早晨我从母亲僵硬的怀中醒来,我知道她已解脱,可在祭奠时,仍然忍不住哭出声,她真正逝去。父亲这回没有落一滴泪,伫立灵堂不到一刻,便离去。阳光照进来,我的指尖在泛冷,说到这儿,就不得不为他介绍第二样东西半块碎玉。生命的最后一刻,吃斋念佛许多年的母亲手中握着的不是她从不离身的佛珠,而是这块碎玉。我没找到剩下的另一半,也就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。“是一块玉佩,”顾珩蓦地出声,我歪头看他,他接过来碎玉用力摩挲,目视远方,“看裂纹,大概是不小心摔在石头上摔碎的。”我急忙夺过来对准阳光,还真是,多年难题竟被他一语道破!“你小子也不是毫无用处。”我拍拍他的肩膀。他转头来看我,脸色难看得像个僵尸,吓了我一跳,他说:“还有别的吗?”我忙不迭掏出最后一样,是母亲仅存于世的几幅画作。母亲生前是鼎鼎有名的印象派画家,其画作有市无价,往往一经问世,就被高价拍得,用以收藏。她曾想为我做一幅肖像画,但我见不得她边咳嗽边调色的模样,便打断她的动作,让她好好休息。直到她离世,我才发现她偷偷为我作画。手头四幅画,分别为春夏秋冬我在野外嬉戏的场景,大约在我很小的时候,尽管身影面孔都很模糊,色彩亦大多是我分辨不出的红绿,我仍能看出母亲的喜爱与我当时的欢愉。然而在我眼中,它们总是灰蒙蒙,自母亲离世,这家中没人能替我讲一讲春天是什么样子。我想过请教秦先生,可当我望着他那双灰色的眸,我就却步了。当下是个好机会,我便命顾珩为我描述这瓜究竟描述了什么,他下手没个轻重,把边缘捏出痕迹,但我看他面色不佳,便忍下了。他为我描述着,红花绿叶,皑皑白雪,原来我与母亲有过这样多美好的往事,可叹时间飞逝,我已记不太清她的年轻活泼,唯有卧躺病榻的模样印在脑海。病魔将她折磨得形容枯槁,往日的衣裳大了一截,她跪在佛龛前,蒲垫上转动这串佛珠,嘴中念念有词。她在祈祷什么,是否如愿所偿,临死前看着怀里的我,她有没有一丝不舍?顾珩看着窗外垂下来的繁盛的树叶,长久地静默,我随他一同看去,固执地反复强调:“妈妈是很爱我的,就算我与你达成协议,她也最爱我。”他没有资格反驳我,只“嗯”了一声,然后我把承载母亲一生的东西收回去,坐到钢琴边。谱子早刻在脑海,我漫不经心弹着。手下这架钢琴是与我同岁的老古董,或许比我年岁还大,我自记事起,它就存在于母亲的琴房。在还被允许与母亲见面的年纪,她常常抱着我演奏,燥热的夏季,优美的乐曲从她的指尖流泄,我咬着手指回头看她,她就像是仙女下凡。然而仙女的孩子却不一定是仙女,从按下第一个琴键起,我就知道自己不擅于此,我怕见到她失望的神色,便下了功夫背下谱子,不停地练习。终于我在母亲脸上见到欣慰之色,那天我比得到一颗宝石更觉开心,便倍加努力去学习技巧。但我果真没有艺术细胞,天赋和苦练的区别一目了然,我没法再上一层楼,原地踏步很久,母亲叹气,说我更像父亲。她在安慰我,因为据我所知父亲亦弹得一手好琴。一曲毕,沉默间,听得树叶哗哗响,顾珩忽然问我:“她过得开心吗?”我怔了怔,低头随手按了几个琴键,有点刺耳,我听见自己说:“我想她过得是开心的,她常常对我笑,告诫我努力活下去。”那段日子,屈于我的淫威,顾珩连他的林妹妹都顾不上,一放学就和我往小院跑,这是一所关于母亲的博物馆,每一处都有关她。母亲去世后,这世上好像没人记得她,我寂寞太久,如今有一人愿意听我倾诉,我当然欣快,但仍要摆出态度:“我是可怜你才跟你说这么多。”我就是嘴上不饶人,顾珩也不是会跟我计较的人,他点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真乖。所以怨不得我在跟班们面前炫耀,我对她们说,我没撒谎,顾珩就是我的小狗。她们都不信,我气不过,把顾珩叫来面前,抱臂问他:“告诉她们,你是不是我的小狗?”我坐在高处,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仰视我,咬牙切齿,我知道他觉得受到侮辱,可我享受这种别人臣服于我的滋味。从高处跳下,我凑到他耳边说:“快承认,不然我的妈妈不给你了。”他撇头,慢慢地,从牙缝里磋磨出一句话来:“是,我的苏大小姐的狗。”看着跟班们惊掉的下巴,我得意极了,踮脚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回去,被他躲开。没关系,允许小狗有脾气。可没想到他脾气这么大,整个补习时间都没理我,任我怎么逗他挠他痒痒,他都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。“别生气了,女人在外面总是要面子的。”我说。他听了这话立马转头,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,眼波含秋瞪着我,我理直气壮道:“怎么了嘛,你在外面给我点面子怎么了,我不是都给你道过歉了。”他气得脸都红了,张嘴就要骂我,我连忙起身捂住,湿润的唇瓣抵住我的掌心,还说不是小狗呢,都蹭得我直痒痒。他挣脱我,凳子拖得吱呀响,嫌弃我脏似的,用手背蹭蹭唇,冷道:“那真是委屈你了,我有事先走。”一连几天,他都冷冷淡淡避着我,逼得我使出杀手锏,我跟他说母亲遗物中有个神秘的日记本,诚邀他一起研究。我何曾如此伏低做小,但他长久不理我,我也无聊得够呛,哼,好在本大小姐能伸能屈。说起这个日记本,它其实是个密码本,被锁得严严实实,我尝试过无数次数列组合,都无法打开,因此交到顾珩手里时,我十分自信。“你试试吧,说不定里面记载了母亲的秘密。”他迟疑地接过,皱着眉头试下第一个密码。没解开。第二个,还是没解开。他的眉头没皱越紧,我却是长吁一口气,真要是解开了,说不定里面记着我尿裤子的丑事,才不能让他看到。输完三个失败的密码,他放弃了,我捻起一颗灰宝石,塞进他手里:“好啦,别泄气,我们下回再来,笑一下好不好?”他没有笑,但总归愿意看我一眼。后来,我们的探索扩张到外面,亲自去体验母亲画中世界。11这主意自然由我提出,苏宅实在是太闷,但父亲一向不赞成我外出抛头露面,以往每回都是托秦先生的福,这回可如何是好?我把主意打到顾珩头上,撺掇他去向父亲提议,他原先不肯,后来我一再退步,将游玩地点改成母亲画中小溪,他才勉强同意。果然顾珩一出面,父亲没有什么不答应的,俨然比我还像亲生的,更不必说他前脚刚出来,后脚父亲就叫我进了书房。臭小狗!大叛徒!我狠狠瞪了他一眼。不过这回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,父亲跟我说,顾珩感激苏家对他的恩情,提出去临市山中庙宇为苏家祈福,要我也一块去。他语重心长道:“小珩是个好孩子,你别总耍大小姐脾气欺负他。”我撅嘴,带点撒娇的语气:“我才没欺负他,自从他来了以后,爹地你都不疼我了。”父亲失笑,挥挥手,我退出书房转身去到顾珩房门前,长驱而入,很显然,他已习惯我的粗鲁,从课本中微微抬头,复又低下去。我大剌剌坐去他旁边,等了片刻等不到他搭茬,便故意咳嗽几声,余光一撇,他仍沉浸在那破英文课本上。他哪科都好,独独栽在英文上,平日请教我,挨了骂也不敢还嘴,我起了逗弄之心,凑到他耳边轻声叫他“uy”。发音时气喷洒在他面孔上,他长长的睫毛抖了抖,极快地扫了我一眼,雪白肌肤上的那粒痣像极欲情故纵的引诱。我直瞪瞪看着他,他却毫不知情。“你才是小狗,”在我惊讶的目光下,他翻开下一页,轻飘飘来了句,“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”哼,我心情甚好,不与他计较。尽管我们只被允许在白天进山,但从未享有的自由令我几乎要抖开浑身的枝叶。叉子铲子指南针,筷子帽子瑞士刀,琳琅满目的工具被我一股脑收入囊中,管家还贴心地为我们准备了弹簧防丢手环,简直把我俩当作春游的小朋友。我无语凝噎,撇了老管家一眼,他默默移开视线,思绪一转,我笑着把它装进背包。但顾珩对我挑选的装备非常不满,他经验老到,把我批得一无是处,尤其是锅碗瓢盆,他说我是预备将自己煮熟送给棕熊。我非常生气,也非常委屈。这是我首次脱离他人看管,自己去到野外,我承认经验不足,考虑不周,可为什么要这样,一点面子不给我留。我恼羞成怒,拍桌而起:“那好,全权交由你负责!”说罢,在一众仆人的惶恐中把自己关在房间生闷气。不久门被敲开,有人缓步进来,停在离我两步外,耳朵细听,来者呼吸平缓,踌躇酝酿许久,才不确定地说:“你哭了。”我才没哭。我紧紧抱住玩偶,撇头不理他。脚步挪动,节骨分明的手捏着一张纸巾伸到我面前:“擦擦吧,羞不羞……”我“腾”地起身推开他,他一时不察撞在桌角,原本要发火的,可是看到我泛红的眼角,他偃旗息鼓,硬把纸巾塞到我手里,抿了抿唇:“我会把东西都准备好。”他服输了,但是不行,就得用本大小姐准备好的。临出发那天,顾珩穿着白衬衫牛仔裤,背一个几乎压垮他的行囊,而我则背着毛绒小狗的背包,胸前挂老大一个相机,跟去走t台秀似的。他俩含情脉脉地打手语,我看不懂,大约是等待太久令我烦闷,我打断他们的煽情戏码:“再磨叽下去天就黑了。”顾珩停下动作,艰难地随我钻进车内,我从车窗中见到他同林如意挥手告别。当初父亲同意我们去拜佛时,我曾提议带她一块去,是顾珩他自己不要的,这会儿又装什么情深似海。真讨厌。母亲画中的那条小溪在临市某山中,现在仍然存在,管家照吩咐在山脚驻足,交给我们两个对讲机,我一股脑塞进顾珩的背包,随后就开始往上爬。爬着爬着想起什么,翻找出防丢手环逼迫他戴上,我在前头走,故意抬手拍照。风轻云淡,野花摇曳,我一身轻松,在山坡蹦蹦跳跳,一会儿蹲下拍蚂蚁,一会儿踮脚拍蜂巢,小狗毛茸茸耳朵亦蹦跶着。突然绳子被拽直了,回头看,原来是顾珩,他喘着粗气,我笑着走去他身边:“累啦,走不动啦?”报仇雪恨,着实爽快。我一件件丢掉多余的物件,把蜡烛打火机和绳子放进自己的背包,拽拽绳,我的小狗就一脸耻辱地跟了上来。少了压力,顾珩爬得愈发快起来,慢慢我被甩在身后,连拍照都没了时间,不过看在后来他伸手拉我一把,我暂时先原谅他。山谷处,淙淙流水声传来,分花拂柳,我们见到了与画中别无二致的绵长小溪。它仿佛劈开了两座山,化作一条银河。我从没走过这么远的山路,累得立刻摘下颈间沉重的相机,瘫坐在大大小小的石子上。顾珩也累傻了,连包也不知道放下,立在小溪前发愣,我使劲拽防丢绳,他也没理我。哼,随他去吧。我开始仔细打量小溪,竟与母亲的画一模一样,令人惶惧的是,我对此没有任何印象,这里的一草一木,甚至溪流声,都那么陌生。怎么会这样呢?正当我们二人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,有人疾呼道:“孩子,别想不开!”是个不太年轻的女人,交谈间我们得知她是这条河的守护人,她长久地守护它,令它永不枯竭,只为她的救命恩人苏夫人。我与顾珩对视一眼。是母亲!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或许是我惊喜的表情提示了她,她对着我跟顾珩根本毫无相似之处的面孔,恍然大悟道:“你们是苏夫人的孩子吧,真是同苏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”才不是,我是母亲唯一的女儿!我想这样反驳,但是我跟顾珩有协议,我已经把母亲与他共享了。所以我憋屈地应下。陈姨热情邀请我们去到她的小屋,麻雀虽小五脏俱全,她倒了两杯茶给我们,局促地搓手说招待不周。顾珩抿了一口,说不会,我们很感谢她。谁跟他我们了?我一口喝尽,苦得脸直皱起来,又不想让陈姨伤心,就干巴巴地说着好喝。她龟裂的手交叠,向我们回忆起当年的事。那年,进山采菌子的她不慎落入水中,被一位衣着华丽的夫人救下,在得知她失独丧夫的悲惨命运后,主动提出帮助她,高薪请她在此守护这条小溪。这位夫人曾微笑着说:“我的孩子会找来的。”“我永远记得苏夫人,五年前她去世的消息传出,我偷偷去她的丧礼献了一束花。”我沉默下来。顾珩撇了我一眼,忽然转换话题:“当初我二人也跟着苏夫人,不知道陈姨你见过没?”摩挲杯口的手停下,我竖起耳朵,只听她迟疑道:“隐约是有的,小小的一个,那天水急,她不小心摔跤,躲在苏夫人怀里哭,苏夫人便去山顶庙宇中求了块玉佩,她抓在手里直笑呢。”“我听见苏夫人唤她简简。”霎时间,迷雾烟消云散,穿过岁月长河,我似乎看见啜泣的我,与安慰我的母亲,所以那块令我耿耿于怀的玉佩,是我的。我正缅怀,顾珩猝不及防横插一脚,语气甚是无礼:“陈姨你确定自己没记错吗?”“怎么会呢?”陈姨被质问得脸色发白。我皱眉拽了拽他的手:“干嘛这么没礼貌?”他顿了顿,低声道歉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,不爱谈天的我们很快就要离去,临走前,陈姨告诉我们,庙宇附近有一处断崖,下面是个深坑,记得躲远。我们应承下,就往山顶走。那寺庙很是破旧,没有香火,所见到的人影,仅仅是一位洒扫僧人,他向我们微微作揖,引我们去佛堂。菩萨法相庄严,十八罗汉怒目相视,我不敢造次,随顾珩一道跪在看起来脏兮兮的草垫,双手合十。母亲生前酷爱念佛抄经,想必与菩萨相熟,如今我跪在此处,可否请菩萨代我问母亲的好,将我的心愿传达给她呢?一准可以!如此,我在心中虔诚地许起愿。一愿秦先生永远爱我,二愿张妈身体健康,三愿我有天能见到春天模样,四愿……我偷偷睁开一只眼,身旁顾珩闭着眸,面色平静,大约也在和自己妈妈讲悄悄话,我的心被一种奇怪的心情包围,好像要化了一样。于是,我闭上眼,许下最后一个愿四愿小狗永远陪伴我。12拜别僧侣,我们往回走,窄窄的山路,石阶布满青苔,防丢绳早在方才进寺庙时解开,这会儿我们一前一后。冥冥中回头,幽深寂静处的寺庙,忽地传来振聋发聩的撞钟声,我停在原地,顾珩的面容飘到我眼前,我瞬间转头去,不敢再看。放慢脚步,待他终于与我并排,我才闷声问他刚才许的什么愿,他同我作对惯了,不肯告诉我。“难道你不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?”我当然知道,但就是好奇,凑近了,人几乎贴在他身侧:“偷偷跟我说,不给天上人听见不就成了,好不好嘛。”我少用如此低眉顺眼的姿态与他相处,他却毫不识抬举,撇我一眼道:“不好。”我作出凶狠的模样:“不告诉我的话,今天就把你丢在这儿喂棕熊。”我以为他会吓得泪眼婆娑,咬着唇对我说奴家错了,结果他只是顿了一下,说:“据记载,这座山上出现过最大的野生动物是鹿。”软硬不吃的坏东西,不告诉我便罢了,他能许什么愿呢,无非是变帅变有钱,迎娶他的林妹妹!我故意走得飞快,将他落在身后,等走得气喘吁吁停下时,看着眼前山林间的景色,气消了大半。尽管四周灰暗,但天空总归是蔚蓝色,一阵风吹过,树叶哗哗作响,浪涛般起伏,我深吸一口气。蓦地,在这连绵的波浪中,出现一只灰色的蝴蝶,它翩翩起舞。自诞生起,我的生活就很是矛盾,有些东西愈是灰暗,便愈是美丽。一脚踏入杂草丛生的小径。明知道就算追到它,甚至触摸到它,我也永远见识不到它的绚丽,可我却如同着了魔般追逐。直到我伸出手几乎捉住它时,有人在我身后疾呼:“小心!”我略略回神,发现自己竟已半只脚踏空,脚下是黑黝黝的断崖,接着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欲将我撞下崖底。千钧一发之际,我爆发出巨大能量,胡乱挥舞双臂,想攀住什么,没想到揪住了顾珩的衣领,他被我拉扯得双膝跪地,十指紧紧扣住泥土地。我的脚始终没有找到着落点,在空中乱蹬,唯一可依靠的是掌心的顾珩。以前看武侠片,侠肝义胆的江湖剑客总会在危险时刻对同伴大呼你先走,可我是自私的,在这样困窘的时刻,我要有人留下陪我。顾珩的眼睛一向冷,此刻又背着光,我咬紧牙关,在那双晦暗不明的眸中,隐隐生出错觉,仿佛窥见许多年前的一场雪。我的手指松开一些,呐呐言:“哥哥……”下一秒,顾珩终究支撑不住,卸力抱着我跌落谷底,我安然无恙地降落在他怀中。支起酸疼的身子,头一件事是检查他有没有受伤。繁密的枝叶遮天蔽日,四周黑漆漆的,我盲眼去摸,摸到他的一截脚踝,顺着脚踝一寸一寸摸上去。滚下来时,他将我护得很好,我却听见他撞击在山石上的闷哼,顾不得会不会被他骂,我一边摸一边焦急地问:“有没有哪里受伤?”幽暗中,衣角摩挲声渐次响起,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冷嘲我大惊小怪,我更是心惊,怕他脾气犟,不愿喊痛。“你说句话。”我一手撑在地,一手摸到他的脸颊,轻轻捏了捏他的嘴唇。他喘着粗气按住我的手,浑身细微颤抖着,“我没事。”得到他的答复,我才放下心,打量起困住我们的黑洞,想必就是陈姨方才所说的深坑,一点光都没有。都怪我不小心,害 秦先生简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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